正文 第十七章 民之貪亂,寧為荼毒

其時天色已經漸明,街上行人漸多,這樣恢弘的儀仗,平素也是不多見的。車後的塵埃尚未散盡,流言和猜測便像楊花柳絮一樣,飄得漫天都是。

流言沒有腳,卻走得比什麼都快,晏薇的儀仗行到哪裡,流言便跟到哪裡。

這裡是楊國腹地的重鎮「涉川」,正是午後時分,晏薇一行並未在此地耽擱,風一樣穿城而過。車剛過去,看熱鬧的人們就像風過之後的落葉一樣聚攏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此時,城外走來了兩個人,正是黎啟臣和童率。

「出什麼事兒啦?這麼熱鬧?」童率就是這樣的性格,無論到哪裡,無論面對什麼人,都能無拘無束地搭上話。

對面是幾個閑漢,正口沫橫飛地說得高興,見有人來問,一個花白鬍子的老者忙答道:「是五公主的儀仗剛剛過去,五公主要嫁給姜國太子啦!這說明兩國要修好,不再打仗了……」

「五公主?」黎啟臣皺起了眉頭。

另一個紅臉漢子忙道:「你說的不對!聽說五公主是去做人質的,並不是嫁人。」

「笑話!歷來都是以公子做人質,哪有以公主做人質的道理?大王還有好幾個年輕公子呢,好好的為何要讓公主拋頭露面?」說話的是個矮胖子,滿臉譏笑之色。

「請問這位五公主多大歲數?什麼長相?」黎啟臣急切地問道。

三人面面相覷,紅臉漢子囁嚅道:「車走得又快,車帷又密不透風,誰能看得清楚……」

「呵呵,照我說,既是出嫁,也是人質,不過是塞個姑娘給姜國太子陽,麻痹他罷了,說不打不打,突然打他一個狠的!這叫美人計,這才是用兵之道。那姑娘說是五公主,我看也未必是真的,隨便找個美貌姑娘搪塞一下姜國人罷了!咱們楊國這幾十年,何曾怕過姜國來的?有什麼必要跟他們修好?!」旁邊一個謝頂大漢說得口沫橫飛,激昂慷慨,脖頸上的青筋都漲了出來。

黎啟臣又問:「國君嫁女,要有姜國上卿親迎,可曾見到姜國上卿的車輿?」

那老者沉吟道:「除了公主坐的那個有雉雞毛的大車,其他黑漆的車還有好幾輛,只不知哪輛是姜國人乘坐的……」

那矮胖子說道:「據說這位公主之前流落民間,是剛剛歸宗的,而且聽說她母妃因罪下獄,服毒自盡,所以大王未必寵愛這位公主,這婚嫁之禮么……就算簡慢一些,也是常情。」

紅臉漢子又道:「我聽說並不是這樣,姜國不派上卿迎親,是故意羞辱咱們呢!只因為咱們行刺了他家的王親國戚。」

謝頂大漢忙道:「笑話!他們派來行刺我們的刺客還少了嗎……」

黎啟臣聽到這裡,眉頭深鎖。

那幾個人見黎啟臣、童率二人都不再說話,又自顧自地爭辯起來。

黎啟臣怔怔地聽著,心亂如麻,不想再聽下去,可又挪不動步子,生怕錯過了什麼有用的消息。

童率見狀,忙拉了拉黎啟臣的衣袖,把他拉到路旁無人處,低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黎啟臣皺眉道:「我也不知……」

童率道:「你若不放心,我們不妨快馬趕過去,掀開車帷看上一眼不就好了?」

黎啟臣沉聲道:「萬萬不可!萬一真是公主出嫁,隊伍中有迎親的姜國上卿,我們此時拋頭露面,不是壞了大王的大事嗎?」

童率問道:「那晏薇按照序齒,是五公主嗎?」

黎啟臣點點頭:「原先有個五公主,今年只有十三歲,晏薇插了進來,該當是五公主才對……」

童率道:「也搞不好就是原來那個五公主,大家叫習慣了,改不了口。」

黎啟臣搖頭道:「長幼有序,不大可能跳過大的,把小的送出去……」

童率沉吟片刻,又道:「那我們偷偷跟過去,暗中看上一眼,神不知,鬼不覺的,應該沒什麼關係……」

黎啟臣又搖了搖頭:「這麼浩大的儀仗,多少隻眼睛盯著呢,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別忘了衝撞公主儀仗也是死罪。」

童率搔搔頭,問道:「那怎麼辦?」

黎啟臣沉吟道:「還是按照原來的安排,去赤崖,可以順便打聽一下此事。」

童率一拍大腿:「對!悅安君的消息靈通得很,他一定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赤崖下,五色斑斕的山壁在陽光下耀目生輝,美得令人心悸。周圍空山寂寂,鳥囀啾啾,恍若人間仙境。誰能夠想到,在崖頂上有偌大一個鼓鑄鍛冶之所,全楊國所有的兵刃、一半的官用器物,都是出自這裡。

兩人來到山腳下,童率從懷中取出那隻竹管哨子,用手向天上一彈,那哨子便激射到半空,發出凄厲的嘯聲。待哨子落下,童率伸手接住,回頭對黎啟臣一笑,兩人一起抬頭仰望。

不多時,那巨大的藤籃落了下來,杜榮從中走出。只見他頭髮有些蓬亂,兩眼下兩片烏青,神色頗為疲倦,額頭有寸許的一線傷,血已經凝結結痂。

童率忙問:「頭上怎麼有傷?氣色也不好,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杜榮伸手摸了摸額頭的傷,咧嘴苦笑道:「赤崖上的奴隸暴亂了……工匠和兵卒多有死傷,我這裡也掛了彩,這幾天忙著善後,不得休息,所以……」

黎啟臣大驚,忙問:「現在上面情形如何?」

杜榮道:「已經平定,基本無礙了,只高爐器物需要收拾修整,一時無法開工鼓鑄而已。」

黎啟臣又問:「是姜國細作挑唆的嗎?」

杜榮嘆了一聲:「現下還不清楚,正在訊問,十有八九和姜國有關……」

童率罵道:「姜國這幫鳥人,不敢堂堂正正來戰,只會用這些下作手段。」

黎啟臣心中暗嘆,自己二人去姜國刺殺穆玄石,也算不上什麼堂堂正正的手段吧?成王敗寇,誰又會在意過程中這些瑣碎細節呢……後世史家運筆如刀,自然會將陰謀詭計粉飾成深謀遠慮、雄才大略……

杜榮又對童率道:「這一次,倒多虧你那位叫趙類的兄弟,精明幹練,當機立斷,果然是能當大事的人!這一次若不是他提早發現,情況不可收拾……」一邊說,一邊豎起拇指嘖嘖讚歎。

童率得意一笑:「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刀頭打滾過來的,鼻子比狐狸還靈,稍稍有點風吹草動,他們馬上就能察覺出來。」

黎啟臣施了一禮,說道:「我們奉王命探查公子琮下落,特來索取通教的文書資料。」

杜榮從懷中取出一卷帛,雙手遞給黎啟臣,說道:「都在這裡了,千萬小心!」

黎啟臣雙手接過,納入懷中。

童率又問:「悅安君可在崖上?」

杜榮道:「他去懷都述職未歸,應該這一兩天就會回來,你可有事?」

童率囁嚅道:「也……也沒什麼,就是過來的時候,看到五公主的車輿,說是去姜國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有點好奇。」

杜榮笑道:「哦,那是芙公主的車輿,去姜國做人質,並不是什麼大事。」

黎啟臣聽了心中一定,又微微皺了皺眉:「芙公主年紀尚幼,這一去背井離鄉,想必要受苦了……」

杜榮道:「這也算不得什麼,別國尚有以襁褓中公子為質的,有婢僕寺人伺候,也不會受什麼苦,而且也就這一年半載而已。」

童率又問:「這次為何送公主為質,通常人質不應該是公子嗎?」

杜榮道:「這個我也不知,可能是姜國習俗與眾不同吧……」

杜榮目送黎啟臣、童率遠去,正要轉身返回,卻見悅安君從樹林深處緩步走出,遠遠的,還跟著大批隨從。

杜榮忙上前見禮。

悅安君問道:「接到你的密信,就連夜趕回來了,上面情形如何?」

杜榮稟道:「大局已定,為首的幾個正在審訊,有手藝的徒從奴隸囚禁在老礦坑嚴加看管,剩下參與起事的奴隸已全部坑殺,另有部分未參與起事的奴隸圈禁在原來的奴隸居所,攬總剩下的人數只有原來的三成。」

悅安君神情肅穆,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我方的傷亡呢?」

杜榮道:「兵卒損傷一成半,工匠損傷三成。原有的五十六座高爐,只看外觀約有七成可用,但是不知是否有暗傷,只有點火之後才能看出。高爐本身很結實,難以被損毀,但是鼓風陶管和風箱損毀嚴重,完全可用的只有一兩成。高爐、風管、風箱配套基本完好,稍加修整就可開工的,只有兩座爐而已。陶范九成被毀,地面陰刻的大型器物模範已經悉數被毀。」

悅安君越聽,神色越是凝重:「一個月之內,初步收拾整理,約有多少高爐可用?」

杜榮道:「最多不過十座……」

悅安君搖頭嘆息一聲。

杜榮又道:「十座已經足夠了,目前奴隸之數不足,開再多的爐,鼓風奴隸數量跟不上,也是不能鼓鑄的……」

悅安君點點頭:「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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