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昊天不平,我王不寧

公子瑝稟道:「只稍一用刑,樊妃便招了,當年冰妃受傷服藥,被她在葯中下了毒,剩餘的葯又兌上蜜水灌給了二弟。」

晏薇大驚,只覺得一陣暈眩。

楊王又問:「這毒從何而來?」

公子瑝道:「她招認說從鬼市來。」

楊王輕哼了一聲:「誰替她去鬼市備辦的?」

公子瑝恭謹地說道:「是熊娥。」

楊王道:「她還有何黨羽?還曾給誰下過毒?」

公子瑝道:「應當並無其他黨羽,那毒當時已經用盡,二弟所服毒量甚少,因而性命無礙,只是落下隱疾。樊妃抵不住刑,開始胡亂攀咬,似是已經盡吐實言……而且,她雖不喜七弟,也斷不會下毒害他。至於二弟後來中的毒,似和幼時所中不同。」

楊王嗯了一聲,又問:「那熊娥、熊熒母女呢?」

公子瑝道:「熊熒自稱腹中胎兒為二弟骨血,故此沒有對她用刑。那熊娥受刑不過,咬舌自盡了。」

「廢物!」楊王大怒,抄起案上一卷簡牘劈頭砸了下來,公子瑝不敢躲閃,只微微側頭避過要害,那書簡砸在他肩上,韋編散落開來,散出一地縱橫交錯的簡。

晏薇肩膀一縮,心中暗暗驚呼一聲,卻沒敢叫出聲來。

公子瑝依然平靜地回道:「兩邊同時審訊,子臣親自監看樊妃這邊,卻疏忽了熊氏母女那邊,是子臣的錯,請君父恕罪。」說著便叩下頭去。

楊王怒氣稍定,厲聲說道:「把熊熒腹中胎兒打掉,嚴刑審訊!這次小心些,不要再讓她死了!」

晏薇聞言心中一凜,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遍體都是冷汗。

卻見公子瑝神情平和,朗聲應了聲:「是。」

楊王又問道:「最早和琮兒去鎜谷的另外一名宮婢、一名筮人,現在何處?」

公子瑝回道:「另外那名宮婢在二十年前回懷都途中就因病暴斃了,筮人景梁回來後不久也因罪流放,不知所終。」

「……流放?什麼罪?」楊王問道,語氣中有點困惑。

公子瑝道:「那年華後誕下五弟,甫一出生便夭亡,君父因此處置了多名占人、筮人、龜人,景梁便在其內,那時他剛從鎜谷回來不久。」

楊王沉吟道:「當初就是他說琮兒體質特異,適合在鎜谷頤養的……對嗎?」似是自語又似詢問。

公子瑝似乎並不清楚此事,沒有接話。

楊王輕嘆了一聲,說道:「著人四處尋訪,務必要找出他來!」

公子瑝又應了聲「是」。

楊王又問:「琮兒現在在誰的手中?可有線索?」

公子瑝回答道:「黑衣侍守田盜竊虎符,私出懷都,假傳王命,劫持二弟並私自撤回鎜谷守軍,而後借口守孝返鄉,只怕已經遠走高飛。」

楊王怒道:「傳令羈押其全家嚴審!」

公子瑝點頭答道:「是,已經吩咐下去了。」

楊王又道:「再傳悅安君速回懷都!最初琮兒不是由他照料嗎?怎麼後來亂成這樣?!」

公子瑝應道:「是。那年縉國犯我邊境,半壁江山盡失,悅安君統兵北上,交卸了這差事……」

楊王「嗯」了一聲,又問:「現今到底是誰在管?」

公子瑝囁嚅道:「似乎……並無專人管理。」

楊王拍案大怒:「琮兒的事,你們也太不上心了,出了這麼多事情,沒有一件報給寡人知道!你們都是死人嗎?!」

公子瑝低頭叩首,朗聲應道:「是子臣的錯。」

楊王又是一嘆:「不是說你,你也是剛剛接手政務,唉……『以德覆君而化之,大忠也;以德調君而輔之,次忠也;以是諫非而怒之,下忠也;不恤君之榮辱,不恤國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祿養交而已耳,國賊也。』國賊滿朝,大忠難覓啊……你下面這幾個兄弟,也沒一個成器的。」

公子瑝只是低著頭,不敢答言。

楊王頓了一下,沉聲道:「傳大司馬,舉全國之兵,務必找到琮兒的下落!」說著,擲出一片純金虎符。

公子瑝膝行兩步,雙手捧起虎符,應道:「是。」停了一下,又問,「那鎜谷寒潭,是否應該再派一四柱純陰之人?並派兵鎮守?」

楊王似乎很是疲倦,揮了揮手:「找人的事,讓大祝速速去辦理,派哪裡的兵,你自己參酌著辦吧……」

晏薇第一次看到朝堂之上處置政務的情境,尤其還是這種幾十年的陳年舊案,只覺得驚心動魄,喘不過氣來。

堂上一言,就決定了一家一戶的生死,多少大事只在幾句交談中便決定了,誰又有精力去在意這些大事中每一個卑微渺小平民的感受。晏薇開始漸漸理解父親說的那些話,黎啟臣的遭際果然不算什麼,就算是公子琮,在諸多紛繁的政務之中,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吧,一個一身是病不能分擔政務的公子,或許並不能吸引大王分出太多精力關注。

自己呢……更是不值一提吧?所謂公主,能值得大王分神的,也許一生只有兩次,一次是出生,另一次便是出嫁。

過了許久,楊王才頹然地說了一聲:「你們去吧……」

晏薇跟隨公子瑝退出大殿,明亮的日光照得人眼睛生痛。

晏薇抬頭看向公子瑝,只見他也是甚為疲倦,似乎適才一直緊張著,現在放鬆下來,整個人都支撐不住了。

晏薇輕聲問道:「你肩頭可曾傷到?讓我看看。」

公子瑝說道:「不妨事……」見晏薇雙眉緊蹙,又安慰道,「出了這等大事,君父也是心急亂了方寸,你不用擔心……我還有要務,不能送你回去了,過兩天再去看你。」

晏薇在寺人的引導下回到自己的居所門外。

剛才還是艷陽晴天,突然就起了風,風卷著烏黑的雲層,天地瞬間便暗了下來,角樓上的那些鈴鐺,在風中亂晃著,似乎是一顆顆頭顱,在拚命搖著頭,那叮叮噹噹的凌亂聒噪,讓人聽著心裡像塞了一團棉絮。

也許是因為起風了,院里沒有人,晏薇緩步走近房門,便聽到裡面幾個宮婢的對話。

「姜國的使臣不是剛走一撥嗎?怎麼又來了一撥?」這聲音輕緩綿軟,晏薇腦中便浮現出那個個子最矮的婢女的臉。

「那誰知道,不過這次的禮物可比上次豐盛多了,上次我還在對面芙公主那裡,只有幾塊絲帕而已,都不夠分的。」說話的是那個圓臉婢女。

「你知道什麼啊!這次對面也只是幾塊帕子,獨獨咱們這一位的東西比別人都多。」這聲音又尖又細,應該是那個個子高高、膚色白凈的婢女。

緊接著又是那圓臉婢女的聲音:「哦?你去對面打探過了?」

尖細的聲音又響起:「那當然,一早我就過去看過了。咱們這位不知道什麼來頭,好大的面子。」

「聽說薇公主是去過姜國的,和姜國太子認識也未可知,也許這是特別送給她的呢……」是那個矮個婢女綿軟的聲音。

「哼!她那時候不過是個民女,怎麼可能認識姜國太子?就算認識姜國太子,人家也不會看得上她,特地送禮物給她的吧!」又是那尖細的聲音。

圓臉婢女的話音傳來:「別亂嚼舌頭,薇公主體面,咱們自然也臉上有光,這有什麼不好的?」

尖細的聲音爭辯道:「她哪裡有什麼體面啊?若真體面,就不會住到這多年不住人的偏宮,整日叮叮噹噹的鈴聲吵得人心煩,說話都聽不清了……」

晏薇聽到這裡,輕咳了一聲,裡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晏薇推門而入,三個人一齊恭謹地站了起來,六隻眼睛一齊看向晏薇。

晏薇眼光一掃,視線便落在了堆滿了各色綢緞的几案上:「這些是什麼東西?誰送過來的?」

圓臉婢女忙答道:「是宮正派人送來的,說是姜國使臣的禮物。」

「哦?」晏薇語氣淡淡的,坐下來翻動那些東西。有各色布帛,有衣服,也有繡鞋、巾帕等小物。晏薇一邊翻動,一邊說道:「你們剛才在聊什麼?聽著怪熱鬧的……」

聲音尖細的宮婢搶著答道:「我們也沒說什麼,就是看著這些東西稀罕,有的料子還是第一次見。」她一邊說,一邊覷著晏薇的臉色。

晏薇也不搭話,抽出一雙繡鞋,淺碧色,鞋面上綉著一雙交頸而眠的仙鶴,那質料,正是「三飛緞」。晏薇輕輕一笑:「是不認識這個嗎?這叫『三飛緞』。」

晏薇說著,輕輕取過那鞋,指著剩下的東西說:「你們揀你們喜歡的,各自取一樣,剩下的收好吧。」說完徑自出門而去。

三個宮婢訕訕的,互相對望了一眼,不知道晏薇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隨即便拋開了疑惑,圍著那堆禮物挑挑揀揀起來。

晏薇揣著那雙繡鞋,一路疾行,來到了幽禁樊妃的那個小院門外。

其時天色已晚,又加上陰雲密布,周圍一片昏暗。

晏薇把臉湊近門縫,看不到院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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