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車行轔轔。同樣的車,不一樣的人。

這車,和公子琮當年劫持黎啟臣、童率的車形制是一樣的,工藝和裝飾也不在其下。

因是盛暑,車內鋪著沁涼的竹席,帷幔半卷,隨著車的行進,灌進來陣陣微風,倒不覺得氣悶。唯一不同的是車上坐了三個人,略顯得有些擁擠。三個人中,只有黎啟臣手腳被桎梏住,公子琮和晏薇都是手腳自由的。

護持的人、車、馬都很多,總共有幾十人的樣子,光這輛車前後左右就有十幾騎。黎稟臣也親自在車旁護持,他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皮膚微黑,五官相貌和黎啟臣很相似,但更有稜角,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車內,公子琮一直皺著眉頭思索,一言不發。

黎啟臣勸慰道:「本來就說要讓他們護送去懷都,現在看來也沒差別,見了大王,一切自有分說,公子不必擔心。」

公子琮似乎並不在意黎啟臣說什麼,只脫口問道:「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行蹤的?」

黎啟臣嘆道:「只要有人回去谷中一問,便知我們會去長岩關,而凡城是去往長岩關的必經重鎮,我們一定會在此歇宿,只要嚴密監視城門、飯、宿三處,不難發現我們。只怕剛進城門時,我們就已經被盯上了……也是一路無事,有些大意了……」說著輕輕嘆了一聲。

晏薇道:「公子回去,自然不會有事,可黎大哥是逃犯,我身上的窩藏之罪也不知有沒有洗清……」她略略頓了一下,又用手隔著衣服摸了摸那玉墜,「也不知,會不會連累公子瑝……」

公子琮呆了一下,似乎一直想著自己身上的種種謎團,並未想到黎啟臣和晏薇兩人的處境,一時不知道怎麼介面。

黎啟臣長嘆一聲道:「唉……只盼著路上會有轉機……」

晏薇問:「你是說……童率嗎?」

黎啟臣點點頭:「他們既然能找到我們,童率自然也能!」

話音未落,車戛然而止。只聽得車外一陣躁動。

公子琮和晏薇挑開車簾向外看去,隱約只看到隊列前面多了兩騎,馬上的人都是一身黑衣,因車子很矮,又有人群阻隔,看不太真。

公子琮便要挺直身子探看,突然斜刺里伸過一桿矛,矛尖距離公子琮胸口不到一尺,那持矛的兵卒喝道:「不許亂動!」

公子琮怒視著那兵卒,低喝道:「你想幹什麼?」那兵卒一滯,矛尖微微抖動著,卻並不退縮,依然持矛凝立。

公子琮不再理他,直起身子長跪著,伸長脖子向前方探看,但此時黎稟臣已經縱馬到了最前,和那兩人不知說著什麼,一人一馬完全擋住了視線,更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黎啟臣因被桎梏著,所以一直坐著沒動。

晏薇回身對黎啟臣說道:「前面來了兩個人,黑衣黑馬,不知是什麼來頭。」

黎啟臣眼睛一亮,嘴邊泛起了一絲微笑。

只過了片刻,那些兵卒便讓開一條道來,黎稟臣親自引導著那兩個黑衣人走到了車前。

只見兩人都是戴著風帽,遮住了頭髮和半張臉,但黎啟臣一眼就認出了後面那個人正是童率,他笑嘻嘻地捏了一下晏薇的手,又對公子琮點頭示意。

公子琮見他滿臉笑意,也忍不住一笑,順著他的目光轉頭向那兩人看去,只一看,便全身如泥塑木雕似的,呆住了。

黎稟臣命人攙扶晏薇和黎啟臣下車,又親自為黎啟臣打開桎梏。

「大哥……」黎啟臣低低叫了一聲。

黎稟臣依然不苟言笑,沉聲說道:「你們兩個,跟他們走吧。」

「那公子琮呢?」黎啟臣問。

「那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黎稟臣沉聲喝道。

黎啟臣回望公子琮,只見公子琮還是定在剛剛那個姿勢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另一個黑衣人,似乎全然沒聽到剛剛黎稟臣的話。

童率已經跳下馬來,緊緊抱住黎啟臣肩膀,下巴抵在黎啟臣肩頭,在他耳邊低低地說道:「我來接你了……」語氣中滿是笑意。

黎啟臣也緊緊抱住童率的腰,輕聲在他耳畔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過了片刻,童率鬆開黎啟臣的手對晏薇道:「你上我的馬。」又轉向黎啟臣,「大哥,你和杜兄一騎吧!」

他這句話聲音很輕,但這個「杜」字一出口,公子琮便如電擊一般,沖著另一個黑衣人喃喃說道:「你是……杜望?是杜望嗎?你是杜望!」

那黑衣人輕輕搖了搖頭,並不出聲,只把頭埋得更低了,風帽下,只露出鼻尖下頜,全然看不清面容。

「你就是杜望!你脫下帽子,我要看看你的臉!」公子琮叫道,直起身子想要下車,無奈五六柄矛挺了過來,把他圈在車內。

那黑衣人不再理會公子琮,只輕輕一夾馬腹,來到黎啟臣跟前,伸手示意黎啟臣上馬。童率也催促晏薇上馬。

晏薇卻轉身對黎稟臣道:「他……公子琮身子有病,雖經過治療,但不知是否斷根……萬一中途發病,應對護理之法只管問他自己,他知道的……若到了懷都發病,可以找我父親晏長楚醫治,如果他現在已經回到懷都的話……」

黎稟臣坐在馬上,點了點頭,說道:「放心吧!」

晏薇回看公子琮,想要說些分別的話,卻見公子琮只是盯著那黑衣人,連看都不看自己,只得也上了馬。

公子琮看四人撥轉馬頭要走,大聲叫道:「你就是杜望!你不認我了嗎?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杜望!」

那黑衣人狠狠一加鞭,那馬便箭一樣沖了出去,童率也急忙策馬趕上。

一路煙塵,徑直向北。

這是晏薇第二次騎馬。上一次和公子琮、黎啟臣三人一騎,又是黑夜走山路,速度並不快,此時卻是飛一樣疾馳。晏薇坐在童率身前,只覺得勁風割面,眼睛都睜不開。

就這樣一直疾馳了大半日,天色將晚之時,便看到遠處有一座赤色山峰,雖不高,但很突兀,如一柱擎天。

又跑了一個時辰,方才到了山峰腳下。近看那山峰,只見山壁幾乎是直上直下,山壁上遍布黃、橙、赤、赭各色的橫紋,燦若虹霓。山峰頂上則是樹木蔥蘢,遠看時像是一座孤峰,走近看時,卻發現它背後更有山脈綿延。

兩人勒住馬,童率把晏薇輕輕抱下馬背。那個「杜兄」掀掉風帽,露出臉來,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留著八字髭鬚,一臉精明強幹之色。

黎啟臣對那「杜兄」一拱手道:「多謝!請教兄台大名。」

「杜榮。」那人從嘴裡吐出兩個字,便閉口不言。只見他從腰畔取出一套小巧的弓箭,彎弓搭箭,只對著山峰頂上射去。那箭帶著嘯聲直衝雲霄,竟然是個響箭,想必是在和山上的人聯絡消息。

晏薇不禁問道:「那你和杜望有關係嗎?公子琮怎會將你誤認為杜望?杜望又是誰?」

那杜榮只是仰頭看上面的動靜,並不回答晏薇的話。

黎啟臣見杜榮不說話,怕晏薇尷尬,介面道:「那杜望,就是公子琮說過的那個朋友。」

「啊?!」晏薇吃了一驚,又問杜榮道,「公子琮記性很好的,不會輕易認錯人,尤其是這麼重要的人,你一定和杜望有關係!你是他兄弟嗎?」

杜榮回過頭來看著晏薇,點點頭:「我們是孿生兄弟。」

晏薇道:「那杜望呢?現今在哪裡?」

「已經故世了……」杜榮說完,又轉頭看上面。

突然間,上面有隆隆之聲傳來,一個巨大的柳條筐從天而降。

待那柳條筐停穩,杜榮伸手一拉,筐邊竟然有個活門,杜榮對三人道:「上去吧!不用管馬,自有人來收拾。」

那筐很大,足夠站四個人的,筐沿有晏薇胸口那麼高。待四人站定,杜榮銷好活門,一拽筐上的繩子,一陣鈴音響過,那筐便緩緩地抬升而上。

童率看晏薇又好奇又驚訝,笑道:「這裡便是『赤崖天水』了。」

柳條筐一路緩緩而上,片刻便到了崖頂,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見崖畔有數個巨大的絞盤互相勾連,幾十個奴隸正圍著絞盤勞作。這等奇景晏薇從未見過,不覺看得呆了。

旁邊寬闊的甬路上走來一個人,頭戴玄色峨冠,身穿直襟長袍,織錦蔽膝,並未帶隨從,但那種華貴與威嚴,自然而然散發出來。

杜榮引導三人走過去,對那人深施一禮,介紹道:「這位是悅安君。」黎啟臣卻早已認了出來,微微有些驚訝,但什麼也沒說,只行下禮去。

那悅安君抬手示意免禮,對杜榮道:「天色已晚,你安排他們歇息吧!有事明早再說。」

童率忙道:「說好的鹽引呢?」

悅安君一笑:「已經給你那個叫趙類的兄弟了,你那百十人已經被收編,你以後就坐等分利吧!」

童率笑道:「沒有啟節可不成。」

悅安君從懷中摸出金燦燦的一件物事,有手掌那麼長,上面雕刻著繁複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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