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翩然玄衣,別情依依

幾個大箱子放在地上,裡面凌亂地堆滿了東西:藥材、器具、衣服、日用什物……幾個奴婢圍坐著進行分揀:先把藥材、藥品和其他東西分開,再把藥材一種一種分開,有不懂的就拿來問晏薇。

公子瑝很是疲倦,眉頭緊鎖,似乎這幾日處理了不少棘手的事,耗費了不少精力。此時斜倚著憑几,用一柄碧玉為柄的削刀,漫不經心地削磨著一片小竹片,那是給晏薇手指用的夾板。

晏薇小口啜飲著碗中的葯汁,眼睛卻只盯著那些混作一團的東西,同樣眉頭緊鎖著,輕輕嘆氣。

公子瑝見晏薇一臉不快之色,安慰道:「司寇衙門那些人,做事情就是這樣了。他們眼裡只有兩種東西,一種是金玉一類的值錢東西,另一種就是除此之外的所有東西,他們一概認為是不值錢的。也幸好如此,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倒是一要就給,那些『值錢』的東西,讓他們吐出來就難了。」

晏薇道:「他們哪裡懂這些藥材的貴重之處呢!很多藥材生長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又或是極其罕見,把它們採擷回來可能就要冒著生命危險。藥材還要晾曬、泡製,有些需要兩三載寒暑之功才能完成。配成成藥,又要諸般藥材齊全,又要天時適合。每一味葯中間包含的心血,絕不亞於金銀珠玉。更何況金銀珠玉不能吃,不能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而藥材卻可以救人性命,減輕人的痛苦。可笑世人只看重金銀珠玉……」

公子瑝嘆道:「無病之人,不知養生;未見過良醫之人,不識針砭之妙處;未曾直面死的人,不懂生之可貴。天下事,莫不如此……」

晏薇也是一聲嘆息,道:「只怕是有些藥性不同的藥物,混作一起,互相污了,便不能用了。」

公子瑝道:「不要緊的,先將能用的揀選出來,看缺什麼,再去市上購買。」

晏薇道:「這裡面有些藥材是市上很難買到的,可惜了……」一瞥眼間,見一個奴婢撿出一卷縑帛,隨手放在一旁,忙道,「把那個拿給我!」

晏薇拿過縑帛,雙手輕輕展開。公子瑝道:「手指已經好了嗎?」

晏薇回眸笑道:「嗯,只是拿不得重物,穿衣梳頭等尋常事,已經勉力能做了。」邊說邊打開縑帛細看上面的文字。

公子瑝道:「那是什麼?」

晏薇細看良久,才抬頭道:「就是我上次說過的治療寒證之術,父親果然已經找到方法,只是很多地方我還不明白,等我有空細細研讀一下,說不定正對你的證候。」

夜已深,月光冷冷地灑下來,室內依然是散不去的葯香。

晏薇睡不著,想著自己的將來,就這樣以醫生的身份待在這裡了嗎?父親的這份縑帛倒像是早已預設的因果,本來是公子瑝的一個謊言,此時便坐實了成了真。可是,那縑帛上記載的診療方法,卻是要以藥物灸全身所有大穴,很是兇險,自己這一雙手能不能駕馭呢?

又想到白天公子瑝倦怠的臉,似乎真是為自己的事情費了不少精力,就算貴為公子,也有很難辦到的事情吧,畢竟自己所謂的窩主之罪,有事實,有口供,還有「贓物」,真成了一百張口也說不清楚的鐵案了。

晏薇仰面躺著,借著月光,看自己的手:指根處結著焦痂,整個手指都微微變形,上端是腫的,下端因為擠壓變得細扁,難看得令人不忍直視。儘管如此,大部分手指已經能做小幅度的屈伸,和拇指配合拿捏輕小的東西也很自如了。若好好調治,相信疤痕不會太明顯吧?

晏薇想著之前治療黎啟臣的時候,非常小心地呵護他臉上的肌膚,不致留下疤痕。總覺得這樣俊美的臉,一定要使得它完好如初才對。沒想到那時候積累的經驗,此時可以用在自己身上了,不由得一陣苦笑。想到那兩個人,又是一陣心酸……

突然,眼前一黑,月光被遮住了大片。晏薇抬眼一看,只見窗外吊著一隻碩大蝙蝠。晏薇輕叫一聲,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黑衣人,頭下腳上地吊在窗外。只見那黑衣人以手掩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手上的玉扳指,在月光下發著淡淡的柔光。

「你是……童率?」晏薇輕聲問。

「是我……」童率翻入室內,緊接著身後閃出一個人,正是黎啟臣。

「我們是來救你的,跟我們走吧!」黎啟臣低聲道。

「走?去哪裡……」晏薇一時有些懵懂。

「離開懷都啊!我們不能讓你留在這裡,已經讓你受苦了。」童率急道。

「可是……」晏薇想說我在這裡挺好,你們不用擔心。但又覺得他二人冒死回來找她,這樣說很是傷人。是要一直躲在公子瑝羽翼下尋求保護,還是要跟著這兩個人從此亡命天涯?晏薇一時很難抉擇,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晏薇!出什麼事了嗎?」門外是公子瑝惶急的聲音。晏薇還未答話,童率已經躍到門旁,一把將公子瑝拉進室內,把一柄如水的青銅長劍橫在公子瑝頸上。

「別傷著他!」晏薇急道。

公子瑝卻極為鎮定,掃了一眼黎啟臣和童率,道:「你們是來帶她走的?」

童率道:「正是!」

公子瑝傲然道:「她在這裡很安全,不必跟你們走。兼之她傷病未愈,也不適合跟你們浪蕩江湖。」

黎啟臣望向晏薇:「是嗎?你……願意留在這裡?」

晏薇看看黎啟臣,又看看公子瑝,只覺得難以委決。

公子瑝道:「留下來吧……我娶你!」

這一句石破天驚,室內三人全都呆了。

「你,不能娶她!」聲音從門口傳來,正是桑緗的聲音,她手持一盞燈,緩步走了過來,燃著了室內的樹燈,一片光明。

晏薇這才看清黎啟臣和童率都穿著炭黑色的短褐衣,束著帶,精幹利落。而公子瑝和桑緗都穿著素白的褻衣,似乎安睡中被驚動了過來查看。一黑一白,陣營分明。

桑緗回身看著眾人,一字一頓:「她是個不吉祥的人,不能留在公子身邊。我請宮中大卜師卜算過,此女克父、克母、克夫,不宜為公侯妻。」

公子瑝冷笑道:「我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這賤妾做主了?」

桑緗面沉似水,正色道:「公子清明,賤妾自然俯首聽命,但公子若昏聵,賤妾只能自作主張。這女子乃犯官之女,家世並不清白,又和朝廷重犯勾連,河神祭又引來大凌汛,下游災情慘重,乃不祥之人,公子萬不可娶之為妻。」

公子瑝怒道:「我偏要留她在此,誰又能奈我何?」

桑緗沉聲道:「公子沉寂十幾年,備受冷落,近日才重回廟堂,正是大展宏圖之時,豈可為一個女子,再度斷送前程?被同一個陷阱絆倒,第一次尚屬不察,第二次當屬不智了。」

公子瑝默然不語。

桑緗轉頭對晏薇道:「你若真知恩圖報,就該儘早離開,不要再連累公子。他為你的事,已經得罪了不少人,若再失愛於大王,你便是毀了他一生的罪人!」

晏薇扭頭去看公子瑝,只見公子瑝高高昂著頭,看不出悲喜。這姿勢,是為了避開頸中那劍鋒,還是為了不讓淚水滾落呢?晏薇心中一酸,道:「我……還是走吧……你的病,我記在心裡了,等我有把握的時候,一定會回來替你醫治。」

此時室外人聲嘈雜,火把通明,想必已經驚動了府中侍衛。童率微微一驚,手中的劍又緊了緊,示意公子瑝下令。

公子瑝提高聲音道:「外面的人,不要輕舉妄動,聽我號令!」又轉頭看著童率,緩緩地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劍鋒,未見如何用力,只一抖,那波動便由劍鋒直傳到劍柄,童率便險些拿捏不住。

童率一定神,把劍一緊,便幾乎劃開了公子瑝頸上的肌膚。

「放開他!」晏薇衝過去要奪那劍。童率一呆,垂下了劍尖。

公子瑝看也沒看童率,甚至沒有去撫弄一下頸上被劍鋒壓出的白痕,只對桑緗道:「你吩咐他們備車,我送他們出城。」

桑緗驚道:「你瘋了!」

公子瑝一聲輕笑:「我沒瘋,我是人質,自然要被他們挾持出城的。」

黎啟臣深深施禮道:「請恕罪臣無禮……」

公子瑝抬手道:「你不是什麼罪臣,我信你是清白的,你對七弟,比我這個做兄長的都好,怎麼會對他下手?」

桑緗走了過來,將一件狐裘為公子瑝穿好,又拿了熊皮手筒,塞在公子瑝手裡。轉身卻又拿出一個小小包袱,遞給晏薇:「你的衣物,還有葯……另有一套砭石,是我的禮物,不成敬意。」

晏薇一呆,沒想到這女子想得這麼周到,又或是早已算計好了此刻?

車行轔轔。

宵禁雖然嚴厲,但是憑著公子瑝的關防,一路暢通無阻,便是在深夜,也能叫開城門。

童率充作馭手,車內三人,對坐無話。

晏薇拉過公子瑝的手搭脈,看過左手,又看右手。又取過燈來,細看舌苔,只恨自己手傷未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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