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音鼓 六、重新安裝系統

禮樂並非周的發明,殷商就有,夏也有。而且,商人之禮是奢侈的,商人之樂也是華麗的,甚至特別重視音樂之美。湯王的讚美詩《那》這樣唱道——

偉大啊繁多,

敲起手鼓。

鼓聲隆隆啊,

樂我先祖。

清亮的管樂,

齊整的步武。

鏗鏘有力的鐘磬,

神采飛揚的萬舞。

呵呵,他們沒準還有唱詩班。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說「周公制禮作樂」?

因為周公讓夏商也有的禮樂脫胎換骨。他先拷貝其數據,再格式化其硬碟,然後按照自己的需要安裝另一個系統,結果便變成了全新的東西。

那麼,周的禮樂,跟殷商的又有什麼不同?

商是儀(儀式),周是制(制度)。

什麼是「禮」?什麼是「樂」?按照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禮就是禮器,樂就是樂器。所以,禮樂就是祭禮和樂舞。這當然不錯,也不能沒有。但在周公看來,禮和樂,又不能僅僅只是祭禮和樂舞,更應該是一種鞏固政權、穩定社會、維持秩序和安定人心的工具。

◎甲骨文的「禮」(甲3629)。

◎金文的「禮」(何尊)。

王國維、郭沫若都認為「象二玉在器之形」,因此「禮」最早是指禮器。

◎甲骨文的「樂」(續3·28·5)。

◎金文的「樂」(郘鐘)。

許慎認為「象鼓鞞」(架子鼓),羅振玉認為是「琴瑟之象」,總之是樂器。

具體地說,禮的作用是維持秩序,樂的作用是安定人心。人心安定,秩序就能維持;秩序井然,社會就會穩定;社會穩定,政權就能鞏固。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完整系統工程。

禮和樂,為什麼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因為禮要表現為儀,儀要表現為序。比方說,在請神吃飯的祭祀儀式上,接受致敬和禮拜的天神地祇、列祖列宗,誰坐「主席」,誰算「列席」,要有一個序列;參加祭祀的人,誰是「主祭」,誰算「助祭」,也要有一個序列。如此,才能「行禮如儀」。

顯然,禮的本質就是序,秩序。

處理人神關係的秩序,當然也可以用來處理人際關係。這就是周公的「禮」。它的意義,不再僅僅只是「敬神祭祖」,更在於「身份認同」。說得再明白一點,就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身份地位,比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也都有自己的權利和義務,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只要明確這一點,各自安分守己,就不會動亂。

因此,它必須被確定為制度,即「禮制」。

必須被應用於政治,即「禮治」。

必須成為普遍進行的教育,即「禮教」。

但這裡面有問題。

實際上,按照這種制度,除了天子「至尊」,其他人都鐵定的卑,頂多有相對的尊。這是無法讓人心理平衡的。是啊!人人生而平等,憑什麼有的尊,有的卑?

對此,周公他們自有一套說辭。可惜這些說辭未必讓人心服,更未必能讓人心悅,因此必須用「樂」來調和。樂,是音樂,也是快樂。音樂是「樂音的運動形式」,而樂音的特點就是「差異」。不同的樂音,音高、音長、音強、音色,都不同。但組合在一起,很好聽。好聽是因為和諧,和諧是因為多樣統一。禮和樂的共同特點,就是既講多樣,又講統一。禮辨異,樂統同。有禮有樂,禮興樂和,就能構建「和諧社會」。

這就是周公的「制禮作樂」。

也只有按照這個系統建設的,才是所謂的「中華禮樂文明」。

如此複雜的系統工程,當然一言難盡,但線索是清晰的——因為「君權天授」,所以要「以人為本」;因為以人為本,所以要「以德治國」;因為以德治國,所以要「以禮維持秩序,以樂保證和諧」。

天授是旗幟,人本是綱領,德治是「一個中心」,禮樂是「兩個基本點」。

從這樣一整套思想體系出發,周人創立了四大制度——井田、封建、宗法、禮樂。井田是經濟制度,封建是政治制度,宗法是社會制度,禮樂是文化制度。井田「顧民生」,封建「從民意」,宗法「敦民俗」,禮樂「安民心」。至此,周文化和周制度的系統軟體,全部安裝完畢。

那就讓我們一一道來。

當各路諸侯接受周天子的分封時,

穩定的封建秩序和廣泛的統一戰線便都建立起來了。

一箭三雕,這是一種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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