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吳剝皮毒打良民

華雲峰被押進帳篷。

這座帳篷原是陸統領的寢帳,裡面倒很寬闊,床帳桌椅,一概齊全。

在靠帳篷門口放著一條長木凳,兵弁叫華雲峰坐在凳子上,舉發告密的阮松,此時倒成了沒收沒管了。

阮松在這種情形下,頗覺得局促不安,胳膊腿上全好像沒地方擱沒地方放似的。

陸統領派了兩名兵丁在帳門口把守著,隨向守備武建勛說了聲:「老哥在這裡略候,我上去回話,看軍門怎樣分派,老兄看可好么?」

武建勛忙陪笑說道:「大人這是關照卑職,就請大人多辛苦吧。」

陸統領道:「不要客氣,我去去就來。」

陸統領徑奔大帳去回話。

去了工夫不大,從外面進來,向武建勛道:「軍門吩咐下來,叫老兄仍回潼關,加緊盤查。這次老兄辦案有功,待將主犯楊文煥歸案審訊得實,另有獎賞。這個告密的也叫老兄帶回,他要願意給國家效力,可以給他補份差事,以獎有功,他若不願當差,可以多賞他些銀子,打發他走好了。」

武建勛喏喏連聲答應著,向陸統領又問道:「軍門先不審這案了?」

陸統領便點頭道:「現在先不審,軍門是候周副將回來,把全案傳齊了,一塊審問。」

武建勛向陸統領告辭,帶阮松迴轉潼關。

這時已到酉末戌初,天色黑暗下來,帳中點起了蠟燭,帳外一帶只借著帳門口一對氣死風燈的光焰,略辨出來往軍兵將弁的形色。

沉了一刻,由一名兵丁拿來三個饃饃,放在華雲峰面前,說道:「老鄉,這是統領的恩典!你快吃吧,別的全是假的,先鬧個飽肚子是真的。」

華雲峰只好說:「謝謝統領。」

自己本不想學那路沒骨頭的人,遇上點事,立刻吃不下,喝不下,叫人看成窩囊包似的。

遂伸手拿起一個饃饃,大大方方的吃了兩口,哪知饃饃到了嘴裡,悠悠直轉,嗓子眼就像有東西擋著似的,簡直咽不下去,咳了一聲,遂把饃饃放下。

耳中忽然聽得一片馬蹄蹴踏之聲,由遠而近,不一時更真了。

華雲峰正坐在帳篷門口,正可看見木欄牆往北一帶。

華雲峰一細辨這種聲音,群馬雜沓聲中,夾雜著轔轔的車聲,遂悄悄把身底下坐的木凳往外挪了挪。

往北看時,只見沿著木柵欄牆衝過來一行白馬,每隔四五匹馬,必有一枝火把,遠看似是一條火龍。

數十騎白馬過去,緊跟著是四輛轎車,每輛車上,跨坐車沿的兵丁,也各打著一支火把。

剎那間,頭裡的馬隊已衝進大營。

這時更看的真切了,馬隊進營門,向兩旁一分,當中讓開一條道。

隨後那四輛轎車全趕了進來。

馬上的兵,一半是長槍手,一半是弓箭手,長槍手平端著槍桿,槍尖相對;弓箭手是紉扣搭弦,對著這四輛車,警備的異常嚴重。

後面又有一隊雜色的馬匹,馬上人全是便衣,手中各擎單刀鐵尺。

緊跟著又是三匹馬,後面是一位七品的文官。

這些馬隊全進了大營,後面四名護兵,圍隨著一位武官,正是副將周得功。

周副將翻身下馬,徑奔後帳,華雲峰再往後看,就看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那副將從後面回來,向那手下的頭目吩咐了幾句話,一聲令下,百餘名馬隊,全翻身下馬,二十多支火把,列在四輛轎車左右。

馬匹另有營中的馬夫們牽走,長槍手往車的左右前後一圍,煙火熊熊中,照見那長槍鮮紅的血擋(槍纓子),雪亮犀利的槍尖滿對著車輛。

每輛車前過去兩名身高力大的兵丁,把車上的犯人架下來。

只見頭輛車上下來一人,年約五十多歲,瘦條的身材,白淨面皮,看那氣魄非常正大,光著頭頂,穿著件湖色洋縐的長衫,白襪雲字履,頂上及手腕上全帶著刑具。

第二輛車上架下兩個少年,一位中年人,一位七十歲的老頭兒。

這老者的穿著打扮,像是僕人模樣。

兩個少年,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也只是十五六歲。

那中年人是文人的打扮,映著閃爍的火把,面色鐵青,混身不住的顫抖,那個形似僕人的老頭子,倒神色自然,如無其事。

第三輛車、第四輛車一共下來七名婦女,除了女的沒戴刑具,所有男的,全是鐵鎖鋃鐺。

全下了車後,由這一隊長槍手監視著,押進後帳。

華雲峰已明白這定是師傅患難之交的楊文煥全家被捕了。

不由暗暗嘆息,這位楊文煥楊叔父坐在家中,禍從天降!

推源禍始,總怨自己太不小心,進潼關被偷兒竊去銀兩書信,才釀成這場橫禍!

幸而師傅已跟蹤至此,方才出福星店時,向我示意,分明是怕我不肯屈服,作出越軌的舉動,鬧出別的禍來。

雖然他老人家到了,定能搭救我們,只是自己總覺無面目見師傅跟楊叔父。

華雲峰愧悔之餘,眉峰緊鎖,猛聽鼓聲暴響,在昏夜中更顯得聲震耳鼓。

三通鼓擊過,華雲峰見由帳前過去了幾位武官,帳篷的左右看不見的地方,也是一陣靴底踏沙的聲音,足有二三十人的腳步聲音。

可是只聞步履聲,絕沒有一個開口說話的。

帳中這位陸統領,也由差弁們侍侯著換了官服,向帳中的護兵說道:「軍門升帳,你們好好看著差事,倘有疏失,小心你們的腦袋!」

護兵們齊答了聲:「是。」

陸統領即走出帳去。

工夫不大,突聽得帳門外一個洪亮嗓音的,喊了聲:「提下書人華雲峰。」

帳篷內守衛的護兵答了:「喳。」

趕緊出帳看時,只見是中軍官周大人。

護兵向前行禮。

周得功很帶著不耐煩的神色,向護兵說:「軍門升帳,親審這群反賊,把姓華的帶出來,交我帶走。」

護兵答了聲:「喳!」

翻身進軍帳,向華雲峰道:「相好的,走吧!」

伸手把鎖鏈抄起,華雲峰知道生死關頭已到,倒不便倔強,站起來跟著往外就走。

華雲峰出了帳篷,見那中軍官帶著兩名小隊子,手裡全提著紙燈籠一舉,往華雲峰臉上一晃,中軍官厲聲喝道:「你就叫華雲峰嗎?」

華雲峰只答了個「是」字,中軍官向兩名小隊子說聲:「帶著他。」

過來一名小隊子,從陸統領護兵手中把鎖鏈接過來,帶著徑奔大帳。

華雲峰一邊走著,一邊偷看大帳里的情形,大帳里夜間又與白天不同,五步一個卡子,隔一箭之地,就有一隊查夜的官兵梭巡。

刁鬥上扯起紅燈,上面有瞭望的兵丁。

遠遠的望見大帳前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

二十名削刀手,二十名弓箭手,雁翅排開。

削刀手是每人抱一口厚背鬼頭刀,弓箭手是背雕弓、跨箭壺,年紀全是二十多歲,一個個身量魁巍,剽悍矯健。

單有八名官兵,每人一隻火把,這種火把是用松枝脂蘸的,又不怕風又亮。

兩對氣死風燈擺在帳門口。

兩名亮白頂子的武官,緊把著帳門口站著。

華雲峰被牽著來到大帳切近,往大帳里一看,裡邊地方很大,由大帳門口到裡邊公案桌前,足有三四丈深。

在公案後立著一架屏風,屏風前、公案後侍立著四名帶亮白頂子、紅纓緯帽、跨腰刀的護衛。

在公案兩旁滿是團營的將官,齊到這裡侍侯軍門升帳。

帳內掛著四對羊角燈、兩個戳燈,滿點著羊油燭,帳內頗覺光明。

迎面帥座尚在空著,華雲峰被中軍官指示著站在左邊等候,右邊卻是楊文煥闔家眷口,在那裡鵠立著,帳內外這麼些人鴉雀無聲,華雲峰站的地方正可往大帳里看。

工夫不大,從屏風後走出來兩名帶緯帽、穿四開楔灰布大褂的親隨,內中一名說了聲:「軍門下來了!」

立時闔帳將弁各就自己的班位站好,跟著從屏風後面走出那威儀嚴肅、翎頂輝煌的吳提督。

吳提督入了帥座,眾將弁參見完了主將,各自退立兩旁。

華雲峰見這吳提督長得好凶的相貌:面如蟹殼,又像青磚,兩道濃眉,一雙虎目,兩個眸子,閃閃的放出凶光,坐在那裡不怒自威,另有一種懾人的氣魄。

旋見吳提督把案上的硃筆提起,在一張紙點了幾點。

侍立在公案旁的中軍官來到大帳口,招呼道:「帶楊文煥、楊世忠、楊世賢、楊安、彥文淵、華雲峰。」

外面的差弁答了一聲:「喳。」

把這六股差事帶進大帳。

那兩少年,一老者,一中年人,一齊跪倒,只有楊文煥口稱:「晚生楊文煥,參見軍門大人。」

說罷,向上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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