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刀 第四章 祠堂

七家村的宗祠象所有的宗祠一樣,裡面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壓抑肅穆的氣氛。唯一不同的是,七家村的宗祠裡面一共供了七個姓氏人家的先祖,他們都是當日威正鏢局保鏢護隊的鏢師,大多已死在當日的護鏢之中。因為身死非命,七家村的人每次進這宗祠時心裡比平常人更多了分慘肅的心情。

這時,只見正案上難得地點著兩支牛油大燭。火光雖盛,但房子太大,還是照著一干趕來的人臉上陰晦不定,象看清彼此的神情一般。

正案旁邊就坐著馮三爺,另一邊坐了幾個也好有六十開外的老頭。馮三爺見路阿婆也來了,就叫人端了一把椅子,說:「阿姐,你做。」

路阿婆說:「這是你們男人家的事體,別叫我坐了。」

馮三爺卻嘆道:「當年,你男人還是局裡的副總鏢頭。這上席,怎麼會沒你的坐?」

舊日的事在七家村好少有人提起了,因為那總關聯著慘痛的回憶。可「副總鏢頭」幾個字一出口,座中幾個年老的臉上便露出了幾分又傷慘又懷念的神情。七家村的先人們可不是什麼孬種,他們干過刀頭舔血的生涯,當日威正鏢局在江湖中叱吒喑嗚、名盛一時,可都是他們打下來的金字招牌。撫今思昔,一干遺屬此時都苟活於七家村,被別人欺到頭上來尿尿,座中之人如何會不神色慘然?

只聽座中一個缺了一臂的劉姓老者道:「副總鏢頭?只要咱們現在還有一個囫圇圓的鏢師在,也不會被人這麼騎在頭上拉屎!」

一語即出,座中一片慘然。

陸續地還有人來,多是小輩,輕輕地溜進門來站住了。宗祠的鐘聲一響,七家村是人人都必須趕來的。漸漸人到齊了,一共有一百二三十口。馮三爺將眼向堂上一掃:「人齊了?」

底下人游眼四顧,稀稀落落地道:「齊了。」

馮三爺嘆道:「那開議吧。大傢伙兒可能也猜到了,距下落子二趕子來報,武候庄又在上面開始修閘了。」

堂下一時靜默。人人心裡都不憤,恨不得好拚一場,心中卻知道武候庄共有七八十戶人家,五百多口人,又多有青壯,講拚,無論如何是拚不過的。半晌,卻聽有一個年輕的聲音不甘道:「那壓基石呢?當年余爺爺一刀劈斷壓基石,不曾與武候莊裡的人言過:如果他們不能在這塊石上再來一刀,湊成個『十』字,他們就永遠不能再在上游修閘斷水?」

堂中不少人也馬上附言,齊道:「是呀,他們湊成了『十』字嗎?」

路阿婆在座位上癟癟的嘴不由一撇,想:這時還說什麼當年之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什麼時候見過那些廚師與他手裡的魚講過道理了……

馮三爺嘆了口氣:「很不幸,他們湊成『十』字了。」

堂下的人就一呆,座中記得當年情景的人都想起余老人當年單刀赴會,一刀斷石的風采。那塊石可不是一般的石,足足有千多斤的份量。余老人當年出刀,鋪以一聲大喝,刀出火濺,沒有人想到還有人可以再劈出一條同樣的刀痕來。只見馮三爺一揮手,二趕子就走上堂前說話。底下人多,他還從沒當過這麼多人的面前說話,口裡一時不由就有些結巴了。只聽他結結巴巴地道:「那天,我正在『耿溪』對面玩兒,見對面武候庄的人黑鴉鴉一時就來了不少。我見有熱鬧,就躲在小溪這邊看,但也怕他們看到,就藏在樹叢里了。就聽對面他們有人喊:『沒錯,就是這塊石了,當年那余老頭曾說,如果武候庄沒能在這塊石上再劈一刀,湊成一個「十」字,就永遠不能修閘斷水。』」

「我一愣,想他們又要開始算計上你們了。就見他們村裡管事的族長吳光祖用袖子擦那塊石頭,說:『這可是我們武候庄的奇恥呀,自從那余孟當年斷石之後,有年輕的想把這塊石撬起扔了,我沒讓,我要留著這塊「恥石」給後生們記得。武候庄能不能雪這段舊恥,就看你二位了……』」

「我這時才注意到他們人堆里還有兩個外來人。只見他們原來是一男一女。都三十多歲,男的長得高挑挑,女的長相一般,卻打扮挺妖嬈的。心想:他們就是武候庄在外面請來的神仙?只見那兩人笑了下,走到那塊壓基石前,那男的挺小心地用手撫了撫那石頭上的刀痕,看著那女的講:『玉妹,看來果然是余果老的刀意了。』那被他稱為『玉妹』的女人也點點頭:『不錯,看來這兒的人沒有撒謊,果然是余果老的大關刀意。如果別人來劈,就算劈得開,只怕也不會是如此斬截的缺口。』」

「說完,只見他兩人就笑了。那男的道:『我說一個村子裡的爭鬥,總舵怎麼會專找人來叫咱們兩人出手,看來總舵也果有用意,咱們算是找到余孟的老巢了。』說完,他兩人就振聲而笑,不只是我,把武候庄的人也笑愣了。只聽那男的道:『玉妹,咱們還得練練,這一刀是我劈還是你劈?』那玉妹笑道:『你明知我腕力不行,還這麼為難我。』那男的笑道;『你腕力不行嗎,掐我後背的傷可十天半個月不得好呀。』那玉妹臉上就一紅,罵了句『沒點正經的』,那男的就已從背後抽出一把刀來。」

「我一見到那刀,就愣了。我也算見過兩把兵器的,只見那刀看著象九鬼斷魂刀,卻比之要細,最奇的是那刀上居然有鋸齒,在陽光底下,森冷冷的。我一見魂兒就一飄,猜那刀底下定然死過不少人了。只見那男的抬臉衝天上嘿然冷笑了下,道:『要講腕力,余老頭雖老,但老當益壯,我只怕也比不過他的。可是,嘿嘿』,然後,我就見他不是,把刀架在那壓基石上,和當年余爺的刀鋒正好成了個『十』字,比了一比,只見他手一用力,我耳里『嗤嗤』之聲不斷,他竟用那把刀在石頭上鋸了起來。只見他頭上冒起一股白煙兒,那石頭上也不斷冒出煙火,武候庄的人都看呆了,有一刻工夫,那石頭果然又被他生生鋸斷!我都嚇傻了,武候庄的人也呆了,你們不知道那聲音有多刺耳。只聽武候庄一個小夥子道:『可是,當年余孟說,是要人再劈一刀的』,那男的臉上一肅,挺不高興,只見那玉妹就笑沖那小夥子招手道:『你覺得鋸不好嗎?』那小夥子夯實地點點頭。」

「只見那玉妹笑得象朵花一樣,淡淡道:『那你是覺得我郎哥功夫不好了?要知,江湖中,功夫各有一路,不是光有蠻力就好的。你只說說,是余老頭那麼一刀劈了你嚇人,還是我郎哥這麼慢慢把你鋸了怕人?』她眼中凶光好盛,別說那小伙兒,我聽了魂兒都嚇飛了——是呀,要這麼被鋸,還不如零剮了呢!只見她又笑道:『郎哥,鄉里人沒見識,以為你功夫當真不好呢,怕咱們對付不了那余老頭兒。這麼著,我也留一手吧。』說著,她手一晃,我只見陽光下有幾十道銀光一閃,還不知怎麼回事,就知武候庄的人驚啊一聲,然後一齊暴聲喝彩。那吳光祖就對這男女說了好多恭維的話,那男女兩個聽了似很受用,然後他們就走了。我游過那小河偷偷去看,才發現,原來那石頭上竟釘了好多細小的銀釘,想來是那女人一撒撒出的。幾十個銀釘在石上草草地刻成了一個字,『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敢多想,怕你們還不知道,就上這兒來送信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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