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恐怖誓言

我伸手接過了那個酒壺。老警察這才回過神來。我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酒,舉起來說道:「那你就給我講講吧,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到底有多麼恐懼。」

老頭把酒杯湊到嘴邊,慢慢地將滿杯酒全都喝完。借著酒精的刺激,他這才攢足了勇氣,終於從牙縫裡艱難吐出幾個字來:「那天晚上,那個山洞……我也在……」

「你也在?」這事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難道你也是峰安鎮上的人?」

吳警長點頭道:「當年我在峰安鎮的警所里當一個小小的警察,後來升職了,才去了縣城。」

「既然你也在現場,你怎麼會不知道那個『怪物』的秘密?」

「我去得稍晚半步,沒有看見那個『怪物』。」

我忽然想起阿錘說過的話,恍然道:「原來你是那兩個人之一!」

「哪兩個?」

「當時鎮上的人分成好幾路去尋找孟婆子,有兩個人首先找到了事發的山洞。其中一個被楚漢山當場殺死,另一個人就是你吧?」

「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吳警長悠悠地說了句,然後他眯起眼睛,陷入了那晚的回憶。

「那天晚上,我和鎮上的一個小夥子結伴,沿著山體東北部的一條小路向山上搜尋。拐過一個山路口,我們遠遠看見高處的某個山洞裡亮著火光,便立刻加快了腳步往那山洞趕去。同行的小夥子比我年輕,腳程也快,所以他搶在了我的前面,把我拉下能有幾十米遠吧。快接近山洞的時候,我聽到洞里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當下就知道這地兒是沒錯了。而這時前頭那個小夥子已經趕到了洞口,忽然我聽到他大喊了一聲:『怪物!』」

「他看見了那個胎兒?」

「對——他的聲音打著顫,該是害怕極了。我聽見他的喊聲便停了腳步,抬頭往山洞口仰望。卻見一個人影驀地從山洞裡搶出來,幾乎和那小夥子撲了個滿懷。當那兩人分開之後,小夥子便軟軟地癱倒在洞口。」

「是楚漢山對他下了殺手吧?」

吳警長點點頭,接著說道:「我一看情況不妙,連忙加快步伐往洞口趕去。等我到了洞口,只見那小夥子心口出一片血紅,已然沒了氣息。我顧不上安置他的屍體,趕緊又衝進了洞內,然後……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幅恐怖的畫面……」

因為老頭先前說過他去晚了,沒看到那怪物,所以我便推斷道:「你說的是……杜雨虹的屍體?」

「是的。那場面太慘了……我一輩子,一輩子也忘不了。」說到這裡,吳警長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他顫巍巍地摸出一根煙捲,夾在手指中間卻忘了點燃。他的目光怔怔地看著某個虛空,眼中隱隱現出閃爍的淚光。

他這般失控的情緒顯然不單是因為恐懼而起!我先是有些詫異,隨即心中一動,意識到了什麼,脫口道:「你也喜歡杜雨虹?」

老頭的情緒被我打斷了。他抬頭看著我,苦澀一笑。

「那你和杜雨虹之間……」

我欲言又止,但對方已然明白我想問什麼。他搖搖頭道:「我和杜雨虹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默默地仰慕她,卻從來不敢叫她知道。」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告訴她幹什麼?我根本就配不上她。只要能遠遠地看到她,我就很滿足了。」

我確信那是老頭心底的肺腑之言,雖然時光已逝去逾二十年,但他的語氣中仍藏滿了款款的情意。我暗自動容,並且想起了孟婆子說過的話。

「總之你們都是一樣,為了別人寧可委屈自己。」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我也相信了孟婆子的論斷:吳警長雖然表面上對我厭惡鄙視,但實際心中卻視我為知己。

一番感慨之後,我控制住翩翩思緒,把話題又引回到那個夜晚。

「你看到了杜雨虹的屍體,那種慘狀,真是……真是……」我連說了兩個「真是」,卻無法描述下去。吳警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良久才又說道:「當時杜雨虹早就沒了氣息,但她的眼睛卻瞪得圓圓的,好像到死也不能瞑目。我完全傻了,頭腦中一片空白。我記得自己就跪在那片血泊里,放聲大哭。我的眼裡只有杜雨虹的屍體,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哭聲。除此之外,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我默默一嘆,又問:「後來呢?」

「後來……」吳警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從那悲愴的回憶中掙脫出來,「後來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覺得脖頸處涼颼颼,我便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有把明晃晃的獵刀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是楚漢山?他還沒逃走呢?」

「他本來已經走了,但又折了回來。我只顧痛哭,根本沒有察覺他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直到被獵刀架住脖子,我才猛然驚醒。我的哭聲止住了,但在我的身後卻又響起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他抱著孩子回來了?」

吳警長道:「對。當時我下意識地要回頭去看,忽聽有人叫了聲:『別回頭!』。我聽出那是孟婆子的聲音。進洞的時候我就看到她縮在角落裡,但我根本沒顧得上理她。而她這一聲喊,卻救了我的一條命。」

我猜測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回頭看到了那個『怪物』,那就性命不保了?」

「沒錯。我被孟婆子這一喊,就沒敢回頭。然後我又聽見孟婆子用懇求的語氣說道:『他什麼也沒看見,你不要殺他。』壓在我脖子上的獵刀便略鬆了一些,同時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腦後呵斥道:『把她脖子上的玉墜摘下來!』我打眼一看,在杜雨虹的脖子上果然掛了玉佩。我連忙伸手過去,將那玉墜摘下……」

我插話道:「那玉墜就是現在楚雲帶的那塊吧?」

「就是那塊。我當時就仔細看過那塊玉墜,所以昨天在病房裡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玉墜一面雕了只狗,另一面則是一個『雲』字。這一定是杜雨虹給她的寶寶準備的。這是本地的風俗,嬰兒出生都會帶上這樣的玉墜。那個『雲』正是她給寶寶起的名字,這個字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得上。」

我對此表示贊同:「確實如此。」

吳警長繼續講述:「楚漢山繼續用刀架著我的脖子,命令我把那玉墜交給他。我不敢回頭,只把手往後舉過頭頂。這時我已經明白:那人去而復返,正是為了要拿走這塊玉墜。楚漢山拿到玉墜之後,又喝令我把頭低下,自己則抱著孩子飛快地跑了。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老老實實地低著頭,直到孟婆子告訴我:那人已經走了。我才敢站起身來。」

故事說到這裡似乎已經講完了,但我卻覺得漏了點東西似的。

「楚漢山沒有讓你發誓什麼的嗎?」我問道。如果沒有的話,這老頭又為何要害怕那個詛咒?

吳警長摸出洋火,點燃了手裡夾了好久的煙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吐出煙霧的同時說道:「我發過誓,但不是在那天晚上——那是在二十天之後了。」

「二十天……」我在心裡計算了一下,「是楚漢山殺死凌家女嬰之後?」

吳警長點頭道:「對。那天楚漢山闖進凌老爺的靈堂,被抓住之後關在警所的牢房裡。我就是在那裡發的誓。」

「這是怎麼回事?」我真是不理解了。如果被獵刀架住脖子,那發誓是迫不得已。可那獵戶已經白關在了牢房裡,身為警察的吳春磊為什麼還要對他發誓?

吳警長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頭,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楚漢山殺了凌老爺,這可是震動一方的大案子。那天抓到人以後,警所的所長立刻出馬,親自審問楚漢山。沒想到楚漢山一言不發,審訊根本進行不下去。這拿不到口供,警所就無法向凌家、也無法向上峰交待。我們所長急了,先是動了刑,但楚漢山硬氣得很,根本不吃這一套。一看來硬的不管用,所長只好來軟的:給他卸了刑具,先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末了對他說:『兄弟。你手上落了三條人命,怎麼也夠本了吧?別為難大夥了,痛痛快快地交待清楚,我也一定體面地送你上路!』楚漢山聽了這話,便道:『要拿我的口供也不難,但我只和一個人說。』」

「哦?」我看著老頭道,「那個人就是你吧?」

老頭咧著嘴說:「沒錯。他正是點了我的將——我們所長連忙把我找來,特意囑咐了幾句,要我好生哄著那獵戶,只管把口供拿到要緊。於是我就一個人進了那審訊室。楚漢山看到我之後,便要求我先發個誓,然後他再配合我錄口供。」

我「嗯」了一聲,然後又針對那最關鍵的情節問道:「那誓言是什麼?」

「他要我起誓:一定要守住那天晚上的秘密。」

「那天晚上的秘密——指的就是那個剖腹而生的『怪物』吧?」

「別的還能有啥?」

「可你並沒有看到那個『怪物』啊?你發這個誓有什麼意義呢?」

「我聽到同伴在臨死前喊出了『怪物』那兩個字。所以我雖然不知道那秘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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