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發牌 第四十七章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這是個陰沉沉的凌晨時分,下了一場霜凍。在南安普敦外的若恩漢姆斯服務區,凌晨四點三十分,清潔工準時打卡上班。很快他就發現了屍體。當時他正在打掃廁所,發現其中一個隔間的門打不開。他已是將近六十八歲高齡,於是小聲咒罵一句,不得不彎下老邁的筋骨,從下面的門縫看看裡面出了什麼狀況。他彎腰彎得十分艱難,但最終還是看到了一雙鞋。當然鞋上面還有襪子和腳,他也不需要其他什麼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隔間里是個男人,不管他是爛醉如泥,突發急病還是奄奄一息,都會大大攪亂清潔安排。老清潔工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晃晃悠悠地去找負責人。

負責人拿了把螺絲刀,想從外面把鎖撬開。但裡面那個男人的雙膝好像緊緊頂著門。所以儘管他用了吃奶的力氣去推,都只能開一道小縫。負責人把手塞進小縫裡想把男人的雙膝移開,結果碰到一隻垂著的手,冰一樣冷。他恐懼地縮回了手,顫抖著一絲不苟地洗了手,然後踉踉蹌蹌地跑出去報警和叫救護車。老清潔工一直在現場守著。

凌晨五點過不久,警察趕到了。自然,這種情況他們比清潔工和負責人都有經驗得多,三下五除二就把隔間的門卸下來了。奧尼爾的屍體,穿著整整齊齊的衣服,跌倒在牆邊。他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延展成一張鼻歪眼斜的死亡面具,白森森的牙齒露在外面。凸出來的眼睛誇張地圓睜著。警察在他的膝蓋上發現空空如也的爽身粉罐和蓋子,屍體身旁的地上有個小小的塑料袋,裡面剩了一點點白色粉末。還有一個公文包,裝滿了政治宣傳的小冊子。他們發現還有一些白色顆粒附著在公文包的皮質外殼上。很顯然,奧尼爾曾經把這個包放在自己膝蓋上作為一個平面方便辦事。從屍體緊攥的拳頭中他們費力抽出了一張皺得不成樣子的二十英鎊鈔票,之前應該是被捲成一根小吸管,之後被奧尼爾的垂死掙扎弄得面目全非。他的另一隻手臂高高舉過頭頂,好像是這齜牙咧嘴的屍體向人間做最後的猙獰告別。

「又是個癮君子在最後的吞雲吐霧中死去,」警司對年輕的同事嘀咕道,「一般都會在手臂上發現針頭,不過這個人的最後享受好像就是吸食可卡因了。」

「從來不知道這還能要了命。」警員回答道。

「可能太多了,他心臟受不了。要不就是吸的東西不好,不純。高速公路服務站上有很多偷偷賣這個的,這些人從不知道自己買的貨怎麼樣。有時候就是運氣不好。」他開始搜尋奧尼爾的口袋,想確認他的身份,「我們開工吧,小夥子們。給攝影師們打個電話,把這悲慘的一幕記錄下來吧。我們站在這兒猜測也沒什麼用……羅傑·奧尼爾先生,」他找到一個裝了幾張信用卡的錢包,「不知道他是誰?或者曾經是誰?」

早上七點二十分,驗屍官代表批准搬動屍體。救護車隊的隊員費了好大勁才把扭曲的屍體從廁所隔間搬出來,放到擔架上。這時無線電對講系統傳來消息,這屍體不僅僅有個名字,而且還有頭有臉。

「媽的,」警司對無線電控制台說道,「這下可有得忙了。刑事調查局、警局總管、就連警察局局長可能都要來看看了。」他撓了撓下巴,轉身面對著滿臉稚氣的警員,「我們還真是中了個大獎啊。毯子下面這個人好像是個跟唐寧街關係不淺的高層政治人物。小夥子,你最好認真地寫篇好點的報告。細節要做到位,別出什麼岔子。我猜這下新聞有得報了,肯定轟動啊。」

瑪蒂正在洗澡,把昨晚殘留的蛛絲馬跡洗去。這時候電話突然響了,是科拉傑維斯基從《每日紀事報》的辦公室打來的。

「這他媽也太早了吧,約翰。」她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來,但他打斷了她。

「這事情你必須知道。又是你說的那些不可能的巧合。剛剛才爆出來的。南安普敦的警察幾個小時前發現你的羅傑·奧尼爾死在一個公共廁所里。」

她赤身裸體地傻站著,水滴到地毯上,慢慢擴大成一攤小水窪,弄得一團糟,但她絲毫沒有在意,「這不過是你為了說早上好開的一個爛玩笑吧,約翰。快告訴我是這樣的。」

「看來我註定總是要讓你失望了,瑪蒂。這是真的。我已經派了個記者到現場,但好像當地警察叫了緝毒隊來。傳言他是因為吸毒過量致死的。」

一塊拼圖終於擺對了位置,好像房間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瑪蒂篩糠般地抖了起來,「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癮君子,吸毒過量?怪不得他狀態那麼糟糕。」

「反正在飛機上的緊急出口,你肯定不想和這麼個人坐在一起。」他回答道,但與此同時聽筒那邊傳來潮水般痛苦與沮喪的哀嚎。

「瑪蒂,到底怎麼……」

「他是我們的關鍵人物。我們唯一確知參與到所有陰謀中來的。只有他在所有事情上都留下了痕迹,他是我們解開謎團的鑰匙啊。現在離新首相選舉只有一天了,他居然消失了。我們又回到起點了。我們得了零分!零分!你還看不出來嗎,約翰?」

「看出來什麼?」

「這絕對不是巧合,這他媽的是謀殺!」

瑪蒂胡亂套上幾件衣服,都沒來得及吹乾頭髮,就跑去找佩妮·蓋伊了,但根本尋不見她的蹤影。她站在佩妮住的大樓下面不斷地按了幾分鐘門鈴都沒反應,直到一個年輕住客急匆匆地走了出來把門半開著,瑪蒂才瞅准機會偷偷溜了進去。她坐著嘎吱嘎吱的電梯搖搖晃晃地來到三樓,找到佩妮的公寓。她又堅持不懈地敲了幾分鐘的門,才聽到裡面傳來疲憊的腳步聲,接著傳來放門閂的聲音,門緩緩地打開了。一開始她沒看見佩妮,走進去才發現她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房間的窗帘拉得嚴嚴實實,她眼神空洞地看著某個地方出神。

「你已經知道了。」瑪蒂輕聲說。

佩妮臉上糾纏的痛苦已經回答了一切。

瑪蒂坐在她身邊,抱著她。佩妮的手指緩緩地握緊瑪蒂的手,好像落水的人掙扎著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過了許久,佩妮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蒼老了許多,裡面全是痛苦和悲傷。「他不應該死的。他或許是個軟弱的男人,但不是個壞人。他是個很好的人。」

「他在南開普敦幹什麼?」

「和某個人一起過周末。沒告訴我是誰。他經常有些愚蠢的秘密。」

「能猜出來是誰嗎?」

佩妮輕輕搖搖頭,脖子看上去很是僵硬。

「你知道他是為什麼死的嗎?」瑪蒂問道。

佩妮轉頭看著她,雙眼噴涌著譴責的怒火,「你對他根本不感興趣,對不對?只是對他的死很好奇。」

「他死了我很抱歉,很遺憾,佩妮。我同時還為另一件事情抱歉,我曾經以為羅傑應該對最近發生的很多壞事負責。我覺得這不公平。」

佩妮慢慢地眨眨眼睛,好像一個傻子絞盡腦汁想弄懂高等物理難題,「但他們為什麼要把責任推給羅傑呢?」

「我覺得他是被陷害的。有人一直在利用羅傑,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讓他陷入到這場骯髒的政治小遊戲當中——直到他猝然離世,玩不了了。」

佩妮思索了好一陣子。「被陷害的不止他一個。」她說。

「你什麼意思。」

「帕特。有人給他送了盤磁帶。他還以為是我寄過去的。」

「哪個帕特?」

「帕特里克·伍爾頓。他以為我把我們在床上的事情錄了音,拿著磁帶去敲詐他。但做這事兒的另有其人,不是我。」

「所以他才退出了競選!」電光火石間,瑪蒂恍然大悟,頓時驚叫起來,「但是……誰能錄這麼一盤磁帶呢,佩妮?」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幾乎每個參加黨派會議的人都有嫌疑。只要在伯恩茅斯,只要在那個酒店,都有嫌疑。」

「佩妮,你說的不對。不管是誰去敲詐帕特里克·伍爾頓,他肯定事先知道你倆會上床啊。」

「羅傑知道。但他絕對不會……他會嗎?」她哀求般地想得到瑪蒂否定的答覆,各種各樣的疑問開始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也有人在敲詐羅傑。這個人肯定知道他有毒癮。這個人強迫他泄露民調結果,修改電腦記錄,做了其他所有的事情。這個人……」

「殺了他?」

「我想是的,佩妮。」她溫柔地說。

「為什麼啊……?」佩妮痛哭流涕。

「為了掩蓋他自己的罪行。」

「你能幫我把這個人找出來嗎,瑪蒂?」

「我會努力的,」她說,「我只是暫時不知道從哪兒入手。」

天氣已是嚴寒,但瑪蒂好像渾然不覺。她的腦子好像變成了臟衣籃,全是些淘汰下來的想法,為了找到一條出路,她一整天都在折磨著自己。她去公園裡跑了很久,把公寓的每個角落包括衛生死角都清理了一遍,甚至還熨燙了內褲。但這些都無濟於事。奧尼爾之死讓她心中每一個想法都大門緊鎖。傍晚的時候,她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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