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 生命之水

沒有名字的男孩猶豫地站起身來,朝阿特雷耀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了腳步。阿特雷耀什麼也沒有做,他只是全神貫注地、安詳地望著這個男孩。阿特雷耀胸前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

他們面對面地站了很久,兩個人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周圍一片寂靜,以至於每個人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沒有名字的男孩慢慢把手伸向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項鏈,他把奧琳取了下來;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珍寶放在阿特雷耀面前的雪地上。他又一次仔細地看了看那兩條蛇;一條淺色的,一條深色的,互相咬著對方的尾巴,組成了一個橢圓形。然後,他把它放下了。

與此同時,奧琳金色的光澤異乎尋常地明亮,光芒四射,他的感覺就好像是看了太陽那樣,不得不閉上了眼睛。當他重新睜開眼睛時,看到他自己站在一個有半圓形拱頂的大廳之中,那個半圓形的拱頂大得就像是天穹。這一建築的六面都是用金光組成的。在這大而無邊的大廳中央躺著兩條蛇,猶如一道巨大的城牆。

阿特雷耀、福虎和沒有名字的男孩並排地站在黑蛇的頭邊。黑蛇嘴裡咬著白蛇的尾巴。它的瞳孔是豎著的,它的眼睛凝視著他們三個。與黑蛇相比,他們顯得那麼渺小。連祥龍也顯得像一條白色的蠕蟲。

兩條蛇一動不動的巨大身軀就像不知名的金屬似地放射著光芒,一條像夜一般的黑,而另一條則是銀白色的。由它們而引起的毀滅一切的恐怖感之所以被排除,這是因為它們互相咬住對方尾巴的緣故。一旦它們互相鬆開,那一定是世界的末日。

互相約束的兩條蛇同時也守護著生命之水。在由它們圍成的圈子中央潺潺地流淌著一股強勁有力的噴泉,水柱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水在下落時呈現出千姿百態,隨後又流散開去,速度之快,眼睛簡直應接不暇。飛濺的水沫形成了霧氣,金色的光照在霧氣上呈現出彩虹般的顏色。噴泉所發出的響聲猶如從千百萬歡樂的嗓子里所發出的喧鬧聲、歡呼聲、歌唱聲、喝彩聲、笑聲和喊聲。

沒有名宇的男孩像久旱的枯苗似地渴望著那流水--可就是不知道怎樣走到水邊去。蛇的腦袋一動也不動。

突然,福虎抬起了頭。他那紅寶石似的眼珠開始閃爍。

「你們也能聽懂那流水在說什麼嗎?」他問道。

「不,」阿特雷耀說,「我聽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福虎悄聲說,「但我完全能聽懂。也許是因為我是祥龍的緣故吧。所有歡樂的語言都是彼此相近的。」

「流水在說些什麼,」阿特雷耀問。

福虎仔細地傾聽著,然後緩慢地逐字逐句地敘述他所聽到的內容:

「我們,生命之水!

從自身流出的泉水。

你們喝得越多,

泉水便流得越暢。」

他又仔細聽了一會兒,說:

「它們一直不停地喊道;喝吧!喝吧!做你想做的事!」

「我們怎麼才能進去呢?」阿特雷耀問道。

「它們在訊問我們的名字,」福虎說。

「我是阿特雷耀!」阿特雷耀大聲地說。

「我是福虎!」福虎說。

沒有名字的男孩默不作聲。

阿特雷耀望著他,然後拉著他的手大聲地說:

「他是巴斯蒂安·巴爾塔扎·巴克斯。」

「它們問,」福虎翻譯道,「為什麼他自己不說。」

「他不會說,」阿特雷耀說,「他把一切都忘光了。」

福虎又仔細地傾聽了一會兒汩汩的水聲。

「它們說,他沒有記憶就不能進來。兩條蛇不會放他進來的。」

「我為他保存了一切,」阿特雷耀大聲說,「我為他保存了他對我說過的有關他和他那個世界的一切。我為他擔保。」

福虎仔細地傾聽著。

「它們問--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我是他的朋友,」阿特雷耀說。

又過了一會兒,福虎仔細地傾聽著。

「不能肯定,」他輕聲地告訴阿特雷耀,「它們是否會同意--現在它們說到了你的傷口。它們想知道.這傷口是怎麼來的?」

「我們倆都對,」阿特雷耀說,「我們倆也都錯了。可是,現在巴斯蒂安已經自願交出了奧琳。」

福虎傾聽著,然後點了點頭。

「好,他說,「現在它們同意了。這個地方就是奧琳。它們說,歡迎我進去。」

阿特雷耀抬頭望了一下巨大的金色穹頂。

「我們中的每一個,」他輕聲地說,「都在脖子上戴過它--連你,福虎也戴過那麼一會兒。」

祥龍示意地保持安靜,他又在傾聽流水的歌唱聲。

然後他翻譯道:

「奧琳就是巴斯蒂安在尋找的那扇門。他從一開始起就隨身帶著這扇門。但是,這兩條蛇不允許--它們說--有人把任何屬於幻想國的東西帶出這一門坎。因此,巴斯蒂安必須把童女皇贈予他的一切都交出來,否則的話他就不能喝生命之水。」

「可是,我們就在她的標記之中,」阿特雷耀大聲地說,「難道她本人不在這兒嗎?」

「它們說,月亮之子的權力到此地為止。她是唯一的一個絕對不能進入這個地方的人。她不能進入光澤之中這是因為她不能把自己放下的緣故。」

阿特雷耀困惑不解地沉默著。

「現在它們在問,」福虎繼續說,「巴斯蒂安是否已經準備好了?」

「是的,」阿特雷耀響亮地答道,「他巳經準備好了。」

這時巨大的黑蛇非常緩慢地抬起了它的頭,同時,它並沒有鬆開銜在嘴巴里的另一條蛇的尾巴。兩條蛇巨大的身軀慢慢隆起直到形成了一扇大門。門的一邊是黑色的,另一邊是白色的。

阿特雷耀拉著巴斯蒂安的手穿過這扇令人畏懼的門向噴泉走去。福虎跟在他們的身後。現在,蔚為壯觀的噴泉就在他們的面前。他們朝著噴泉走去。每走一步,巴斯蒂安的身上就少掉一件幻想國所贈予的美妙的禮物。他從一個英俊。強壯、天所畏懼的英雄又變成了一個矮小的、胖乎乎的、害羞的小男孩。甚至連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經在約爾的明魯德礦井中變得襤褸不堪--也消失了,完全化為烏有。最後他赤裸地站在金色的圓環的前面,在這金色圓環的中央生命之水噴得高高的,猶如一棵水晶樹。

在這最後一刻他既不再有幻想國的饋贈,也沒有重新獲得對他自己以及對他那個世界的記憶。在這一時刻地處於一種茫然無知的狀態。他不知道自已是屬於哪一個世界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現實之中。

他躍人水晶般透明的水中,翻滾著,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拍打著水花.讓閃爍發光的水涌流進嘴裡。他喝呀喝,一直喝到不渴了為止。他從頭到腳都洋溢著歡樂,洋溢著生活的歡樂和成為他自己的歡樂,因為現在他知道了,他是推,他是屬於哪個世界的。他獲得了新生,而最美好的是,他現在正想成為他自己。假如現在他可以在各種可能性中進行選擇的話,他也不會去選擇其他的。現在他明白了:在世界上有成千上萬種形式的歡樂,可是從根本上來說它們都只是一種,即愛的歡樂。歡樂和愛兩者是一體的。

後來,當巴斯蒂安早就回到他的世界上之後,當他長大成人以及最後當他老了之後,這一歡樂從未離開過他;即使在生活中最艱難的時候,他也保持著愉快的心境,這心境使他歡笑,使別人有所安慰。

「阿特雷耀,」他向與福虎一起站在巨大的金色圓環邊緣的朋友喊道,「你也一起來吧!快來!快來喝!太美了。」

阿特雷耀笑著搖了搖頭。

「不行,」他大聲回答道,「這一回我們只是到這兒給你作陪的。」

「這一回?」巴斯蒂安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特雷耀與福虎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他說:

「我們倆巳經到這兒來過一次了。我們沒有馬上認出這個地方.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是睡著了被送來,又是睡著了被送走的。現在,我們又想起來了。」

巴斯蒂安從水中走了出來。

「現在我又知道我是誰了,」他容光煥發地說。

「是的,」阿特雷耀點了點頭,「現在我也又能認出你了。現在你看上去與我當時在魔鏡門中所看到過的一樣了。」

巴斯蒂安望著冒著泡沫的、閃光發亮的流水。

「我想把這水帶給我父親,」他在水的喧騰聲中大聲地說,「可是怎麼帶呢?」

「我想不行,這是不可能的。」阿特雷耀答道,「不能把幻想國的東西帶出這個門坎。」

「巴斯蒂安可以這麼做,」福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現在又充滿了青銅般的迴響,「他能辦到!」

「你真是一條祥龍,」巴斯蒂安說。

福虎示意他保持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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