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 昔日皇帝城

當巴斯蒂安已經在渾沌一片的黑色中衝出了好幾英里時,留下的那些戰士才開始出發上路。他們中有許多人受了傷,大夥累得精疲力竭。再說誰也不可能具有與巴斯蒂安相似的不可估量的力氣和毅力,連那些騎著金屬馬的黑色盔甲巨人行動起來也很艱難,而那些步行的盔甲巨人則再也無法像往日一樣步調一致了。看來,薩伊德的意志一一這些盔甲巨人是受薩伊德的意志所左右的一一也已經到了盡頭。在象牙塔的那場大火中她的珊瑚轎子也被燒毀了,於是.又用各種車上的木板、折斷了的武器和被燒成了灰炭的象牙塔的殘餘重造了一頂轎子,這頂轎子更像一間簡陋的屋子。隊伍中其餘的人一瘸一拐地或步履艱難地跟著,連丟了坐騎的海克里昂、海斯巴爾德和海多恩也不得不互相扶持著,誰也沒有說話,可是大家心裡都明白,他們是不可能趕上巴斯蒂安的。

巴斯蒂安風馳電掣般地在黑夜裡向前穿行.披在肩上的黑大衣在他身後瘋狂地飄動,高頭大馬每邁出一步,它的金屬肢體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同時,巨大有力的馬蹄在地面上敲出一片猛烈的捶擊聲。

「嚯!」巴斯蒂安喊道,「嚯伊,嚯伊!嚯伊!」

他還嫌不夠快。

他準備不惜一切代價地去追趕阿特雷耀和福虎。即使為此而騎壞這匹龐大的金屬馬也在所不惜。

他要報仇!如果不是因為阿特雷耀插手的話,這時候他早就如願以償了。是阿特雷耀破壞了他的計畫,他這才沒有當成幻想國的皇帝。阿特雷耀必須為此而受到嚴厲的懲罰。

巴斯蒂安毫無顧忌地催促他的金屬坐騎。金屬馬的關節發出越來越響的聲音,可是它還是服從了騎士的意志,加快了本來就已經是飛快的速度。

這樣的狂奔亂跑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天色並沒有亮起來。在巴斯蒂安的腦海中一直浮現出正在燃燒的象牙塔,他一再重新經歷著阿特雷耀用劍對著他胸膛的那一瞬間——直到他第一次產生了疑問:阿特雷耀為什麼要猶豫?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之後,阿特雷耀為什麼還是鼓不起勇氣來刺傷他並用武力向他奪回奧琳?這時候.巴斯蒂安突然想起了他在阿特雷耀身上刺出的傷口,想起了他跨踉蹌蹌地往後退,然後往下墜落時那最後的目光。

直到此時.他的手中還握著希坎達。他把劍插回了生鏽的劍鞘。

破曉了,漸漸地能看見他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時候,金屬馬正在一片雜草叢生的荒野里飛奔。一堆堆的刺柏,其黑乎乎的輪廓看上去就像是一大片一動不動地戴著兜帽的巨大的僧侶或戴著尖頂帽的魔術師;在刺柏的中間散布著大塊的岩石。

這時候,正在飛馳之中的金屬馬突然倒下來摔成了碎片。

巴斯蒂安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暈了過去。當他重新掙紮起來揉著摔傷的四肢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堆低矮的刺柏叢中。他從樹叢中爬出來,只見金屬馬那硬殼似的碎片撒了一地,就像是一個騎士紀念碑爆炸了似的。

巴斯蒂安站了起失,把黑大衣披在肩上,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面前凌晨的天空正在逐漸變亮。

在那一堆刺柏矮樹叢中有一樣東西在閃爍,這是巴斯蒂安掉在那兒的腰帶格瑪爾。巴斯蒂安並沒有覺察到丟了腰帶,以後也再也沒有想到過它;伊盧安完全沒有必要把它從烈火中搶救出來。

幾天之後,這根腰帶被一隻喜鵲撿到了,喜鵲並不知道這件閃光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它把它銜回自己的鳥窩,於是便發生了另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下一次再講。

中午時分,巴斯蒂安來到了一道高高的、橫貫荒野的土圍牆的邊上。他爬上圍牆。圍牆的後面是一大片山谷凹地--越往中間地勢越低一一就像一個平坦的火山口那樣。整個山谷是一個城市--不管怎麼說,建築物的數量接近於城市這一名稱。這是巴斯蒂安所見到過的最瘋狂的城市,所有的房屋雜亂無章地堆在那兒,既無規劃也無目的,就好像是有人把它們從巨大的口袋裡倒在那兒似的。這兒沒有馬路;也沒有廣場,看不出任何秩序。

就連那些建築物看上去也很荒謬。大門造在屋頂上,樓梯安在人走不到的地方.有的樓梯一直通到半空中,人只能頭朝下才能在上面走。塔樓是橫著的,陽台則豎在牆壁上。該是門的地方造了窗,該是牆的地方鋪了地面。有的橋剛造到橋拱的地方突然結束了,好像造橋的人工作到一半忘記了橋的整體造型。有的塔樓像香蕉一樣是彎的,塔尖朝下就像一座倒置的金字塔。總而言之,整座城市給人以荒謬的感覺。

巴斯蒂安再看其居民;男人、女人和小孩。從形體上看,他們與尋常人沒什麼兩樣.但是,從他們的服飾看,他們全是傻瓜,分不清什麼東西是可以穿戴的,什麼東西是用於派別的用處的。他們頭上戴的是燈罩、裝黃沙用的小桶、盛湯用的碗、字紙簍、袋子或盒子,身上則披掛著桌布、地毯、大張的銀紙或者甚至是木桶。

許多人在拉或推手推車和拖車,車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破爛,打碎的燈、床墊、餐具以及破衣爛衫和一些不值錢的東西;而其他的人則背著成捆、成包的類似的破爛貨到處走來走去。

巴斯蒂安越往城裡走便越顯得擁擠。這些人好像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有好幾次巴斯蒂安觀察到,有一個人很費力地把小車朝一個方向拉去,過了一會兒他又拖著小車朝另一個方向走,又過了不一會兒他又把小車拉向一個新的方向。不過,所有的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巴斯蒂安決定與他們中的一個攀談一下。

「這座城市叫什麼名字?」

那個人放下他的小車。直起了身子,摸了摸前額好像是在費勁地恩考什麼,然後他就這麼扔下小車走了:他好像把小車給忘了。可是,只過了幾分鐘,就來了一個女人,撿起了這輛車子,吃力地把它拉走了。巴斯蒂安問她,這些舊東西是不是她的。這個女人站了一會兒,陷人了沉恩,然後也走開了。

巴斯蒂安又試了幾次,可沒有一個問題得到解答。

「問他們是沒有用的,」他突然聽見有人吃吃地笑著說,「他們什麼也不會對你說的;可以把他們稱作不會說話的人。」

巴斯蒂安朝說話的聲音轉過身去,看見在一堵牆上的突出部分(這是一個挑樓的底部,這個挑樓是頭朝下的)上坐著一隻灰色的小猴子。這個小猴子戴了一頂黑色的博士帽,帽子上有一隻來回擺動的絨球。他好像正在忙著搬弄腳趾頭計算著什麼。然後.他咧開嘴朝著巴斯蒂安傻笑著,說;

「請原諒,我剛才只是在作快速運算。」

「你是誰?」巴斯蒂安問。

「我的名字叫阿爾加克斯,認識你很榮幸!」小猴子答道,他稍稍地脫了一下博士娼以示敬意,「請問尊姓大名?」

「我叫巴斯蒂安·巴爾塔扎巴克斯。」

「正是你!」小猴子滿意地說。

「這座城市叫什麼?」巴斯蒂安問道。

「它本來並沒有名字,」阿爾加克斯說,「不過,可以把它叫做一一我們就這麼說吧一一昔日皇帝城。」

「昔日皇帝城?」巴斯蒂安不安地重複道。「為什麼?我看這兒並沒有誰像昔日的皇帝。」

「不像嗎?」小猴子哧哧地笑著說,「你在這兒看到的所有的人在當時都曾經當過幻想國的皇帝--或者,至少是他們曾經想當過皇帝。」

巴斯蒂安很驚訝。

「阿可爾加克斯,這些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猴子又稍稍脫了一下蹲士帽,幸災樂禍地笑著。

「我是--我們就這麼說吧一一管理這個城市的人。」

巴斯蒂安打量著四周:近處,一個老頭挖了一個坑,此時他正把一支燃燒著的蠟燭放進坑裡,又把坑給填上了。

小猴子發出哧哧的笑聲。

「先生,你想不想稍微觀光一下這座城市?可以這麼說--先認識一下你將來的住所?」

「不,」巴斯蒂安說,「你在胡說些什麼?」

小猴子跳到了他的肩上。

「來吧!」小猴子輕聲耳語道,「不用付錢的,你有資格進來的話.那麼一切費用都已經付清了。」

儘管巴斯蒂安本想走開,可他還是跟著走了。他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每走一步,這種感覺便增加一分。他觀察這兒的人.發現他們彼此之間並不說話;他們不關心周圍的人,對他人甚至是視而不見。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巴斯蒂安問,「他們的舉動為什麼這麼奇怪?」

「沒什麼奇怪,阿爾加克斯哧哧地笑著對著他的耳朵說,「可以說,他們都是你的同類;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在他們那個時代他們都曾經是你的同類。」

「你這是什麼意思?」巴斯蒂安站住了,「你是想說.他們都是人類?」

阿爾加克斯快活得在巴斯蒂安的背上蹦來蹦去。

「正是這樣!正是這樣!」

巴斯蒂安看到馬路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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