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 鬼城

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空,回蕩著福虎銅鐘般洪亮的聲音。

「阿特雷耀!你在哪兒!阿特雷耀!」

颶風們早就結束了它們之間的爭鬥遊戲而各奔東西了。像自古以來那樣,它們又會重新聚會在這兒或那兒再一次進行爭鬥。它們早就把剛才發生過的事情給忘了,因為除了自己的強大之外,它們什麼也記不住,什麼也不知道。至於白色祥龍和他的小騎士也早就從它們的記憶中被抹去了。

當阿特雷耀往下墜落時,福虎曾竭盡全力去追趕,為的是能把他接住。但是,有一股旋風把白龍拋到了高空,又把他吹得很遠很遠。當他轉回來時,颶風們又到另一處海面上去折騰了。福虎拚命想重新找到阿特雷耀可能落水的地方。要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在沸騰的泡沫中去發現一個極小的、正在漂浮的身軀一一或者是在海底去發現一個被淹死的人一一即使是白色祥龍也無法做到。

可福虎不願意就此罷休。為了一覽無餘看得更加清楚,他飛上高空。隨後他又緊緊地貼著波浪飛。或者,他轉著圈子飛,圈子越轉越大。他一邊飛,一邊不停地喚著阿特雷耀的名字,希望能在視野中發現他。

他是一條祥龍,什麼也動搖不了他的一切都會有一個好結局的信念。不論發生什麼事情,福虎都不會放棄。

「阿特雷耀!」他那洪亮的聲音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隆隆迴響。「阿特雷耀,你在哪裡!」

阿特雷耀在一座被人遺棄的城市裡死一樣寂靜的街道上走著,他所看到的全是令人壓抑和恐怖的景象。這兒每一幢樓房的外表都給人一種充滿危險、遭了詛咒的感覺,彷彿整個城市都是由鬼屋和幽靈魔怪居住的宮殿所組成的。與這國家裡所有的東西一樣,這兒的大街小巷也是彎彎曲曲的,結滿了巨大的蜘蛛網。從地窟的窗洞和枯井裡散發出一股股難聞的氣味。

起初,阿特雷耀從一個牆角閃到另一個牆角,為的是不讓人發現。不久他便不再費力地去隱蔽自己。他面前的廣場和街道空空如也,連樓房裡也毫無動靜。他走進一些樓房,看到的只是被撞翻了的傢具、撕破了的窗帘、破碎的杯子和餐具一一全是遭受破壞的痕迹,但是卻沒有居民。在一張桌子上還放著吃了一半的飯菜,一些盤子里還剩著黑乎乎的湯,還有一些一小塊一小塊黏糊糊的東西,好像是麵包。這兩樣東西他都吃了,味道令人作嘔,但是他餓極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覺得來到此地很合適。這兒的一切都很適宜於一個失去了一切希望的人。巴斯蒂安因為飢餓而感到虛弱。

天知道為什麼恰好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他想起了安娜小姐的蘋果卷。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蘋果卷。

安娜小姐每星期來三次,幫助父親處理一些文字工作並做一些家務事。她也經常幫著做飯或烤點什麼。她長得又粗又壯,喜歡無憂無慮地大聲談笑。父親對她很禮貌,但是除此之外他對她幾乎是視而不見。在極偶然的情況下,她能使他憂心忡忡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有安娜在,屋子裡便顯得亮堂一點。

儘管安娜小姐沒有結婚,但是她有一個幼小的女兒。那個小姑娘叫克里斯塔,一頭漂亮的金髮,比巴斯蒂安小三歲。以前,安娜小姐幾乎總是把她的女兒帶來。克里斯塔很膽怯。如果巴斯蒂安給她講幾小時故事的話,她總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瞪大眼睛聽他講。她欽佩巴斯蒂安;巴斯蒂安很喜歡她。

但是,一年以前安娜把她送進一個鄉村寄宿學校。打那以後他們倆幾乎再也沒有見過面。

巴斯蒂安很生安娜的氣。她所說的一切有關為什麼這樣對克里斯塔的理由都不能使他信服。

儘管如此,他無法拒絕她做的蘋果卷。

他擔心地問自己,一個人不吃飯到底能堅持多久。三天?兩天?也許過了二十四小時之後便會產生荒唐的想法。巴斯蒂安扳著手指計算著,他已經在這兒多久了。已經有十個小時了,也許還要久。假如他把他休息時吃的麵包或至少是那個蘋果留下來該多好啊!

在跳動的燭光中,狐狸、貓頭鷹和巨大的石頭老鷹的玻璃眼珠看起來就像活的一樣。它們投在儲藏室牆壁上的影子很大。

塔樓上的鐘敲了七下。

阿特雷耀重新走到街上,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城市中走著。這個城市好象很大。他走過一些城區,那裡面的房子又小又矮,他站著就能碰到屋檐。他還走過的另一些城區,裡面有五層樓高的宮殿,其正面是用塑像來作裝飾的。可所有的雕像都是死人骨架或魔鬼。它們面目可憎地望著這個孤獨的漫遊者。

然後,他突然像生了根似地站住了。

在近處的什麼地方,響起了一聲略微有一點嘶啞的吼叫聲。這叫聲聽起來那麼失意、絕望,阿特雷耀的心都被撕碎了。在這一悲嘆聲中集中地反映了黑暗世界造物的所有孤寂和詛咒。這聲音連續不斷地響著,其回聲從越來越遠的房屋的牆壁上折射回來,最後聽起來就像是一群分散在各處的狼的嚎叫聲。

阿特雷耀循著聲音走去。那聲音越來越輕,最後以嘶啞的啜泣結束。他找了很久。他走進一個入口,又進入一個狹小的、黯然無光的院子,穿過一個拱門,來到一個潮濕、骯髒的後院。一隻巨大的、餓得半死的狼人被用一根鏈條鎖在一個牆洞前。他那部分已經光禿了的皮毛下的肋骨清晰可數,脊柱上的椎骨一節節地突出,就像一排鋸齒,舌頭從他那半張的嘴巴中耷拉出來。

阿特雷耀輕輕地走近他。當狼人注意到他時,猛地抬起了他的大腦袋瓜。他眼裡閃爍著綠色的光。

良久,他們互相對視著沒有說一句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最後,狼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充滿威脅的惱怒的吼聲:

「滾開,讓我安靜地死去!」

阿特雷耀一動不動。他以同樣輕的聲音說道:

「我是因為聽到了你的叫喚才來到這裡的。」

浪人的頭低了下去。

「我並沒有向任何人發出呼喚,」他狺狺地抱怨道,「這是我在悲嘆自己的死亡。」

「你是推?」阿特雷耀問,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是了狼人格莫爾克。」

「你為什麼被用鏈條鎖在這兒了?」

「當他們離開這兒的時候,把我給忘了。」

「他們是誰?」

「那些把我鎖在這根鏈條上的人。」

「他們上哪兒去了?」

格莫爾克沒有回答。他半睜著帶有惡意的眼睛注視著阿特雷耀,沉默了良久後問道:

「小陌生人,你不是這兒的人,你不是這個城市和這個國家的人。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阿特雷耀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這個城市叫什麼?」

「這是整個幻想國中最有名的國家的首都,」格莫爾克說,「從來沒有一個國家,沒有一個城市像這個國家和這個城市這樣有那麼多的故事。你肯定聽人說起過歹徒國中的鬼城,是嗎?」

阿特雷耀微微點點頭。

格莫爾克的眼睛仍然盯著這個男孩。他十分奇怪,為什麼這個綠皮膚的小男孩用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注視著他而沒有顯出任何恐懼的神情。

「喂,你……你是誰?」他問。

阿特雷耀想了一會兒,答道:

「我是一個無名小卒。」

「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我曾經有過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不能再提了,所以我是一個無名小卒。」

狼人把上嘴唇往上翹了翹,露出可怕的牙齒。這大約是一個微笑。他善於同黑暗世界中各種各樣的生靈打交道。他感覺到,他在這兒遇到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那就是說,無名小卒聽到了我的呼喚,無名小卒來到了我的身邊,無名小卒在我垂死的時候與我交談。」

阿特雷耀又點了點頭,然後問:

「無名小卒能不能為你解開鏈條?」

狼人的眼睛裡閃爍著綠光。他開始急促地喘息,舔著上唇。

「你真的會這麼做?」他激動地說。「你真的想救一隻飢腸轆轆的狼人?你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假如你把我放開的話,任何人在我的面前都不會有安全感的!」

「我會的,」阿特雷耀說,「我是無名小卒,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他想靠近格莫爾克,可狼人又一次發出了那種低沉可怕的吼聲。男孩退了回來。

「你不願意我把你放出來嗎??」他問。

狼入突然顯出極度疲勞的樣子。

「你做不到。可是,如果你走進我勢力範圍的話,小子,我就要把你撕成碎片。這隻能將我的死亡推遲一會兒,推遲一兩個小時。好吧,還是離我遠一點,讓我安靜地死去。」

阿特雷耀思索著。

「也許,」他終於說道「我能為你找到一點吃的東西。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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