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身著長褲的女子,似乎步履不穩,模樣怪異。

她氣色不佳,年紀還不到三十,和體型相較之下,臉蛋顯得特別小,算是傳統日本型的細緻五官,與臉上的妝很不搭調,與她毛衣底下鼓起的雙峰還有體型也很不相稱。

女子走進店內的同時,那名年約五旬的婦人似乎完全忘卻羽仁男的存在。

「你要是再這樣糾纏不休,小心我報警哦。」又白又胖的女店主豎起全身的肥肉,如此威脅道。

「要報警就去啊。我又沒做什麼懷事。」

長褲女子口齒不清的說道,將羽仁男前方的椅子轉過來,背對他坐下。

「因為你實在太糾纏不休了。收那麼高的房租,又開出一大堆條件,就算你說會多給我一些介紹費,但我又不是人力仲介。既然這樣,你何不自己去找人,和對方交涉呢。就因為你沒那個本事,所以也無可奈何啊。」

「你這裡明明是介紹所,卻還說這麼沒禮貌的話,你沒這個權利。再說了,我有沒有本事,與你何干啊!」

話才剛說完,女子頭靠向椅背,突然打起鼾來。她熟睡的表情無比天真,微張的雙唇狀甚柔軟,是個會激起人慾望的女人,不過她的鼾聲實在教人不敢恭維。

「我正覺得怪呢,原來是吃了葯。根本就是在耍我嘛。我得報警才行。不好意思,您可以幫我顧一下店嗎?要是這個女人醒來後胡來,把店裡的東西砸壞,那可就傷腦筋了。真受不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羽仁男忘了停在外頭的貨車,不慌不忙的坐下細問。

「她是附近一間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和父母同住在一間豪宅里,是家中的么女。其他兄姐都已結婚,各自成家,只有她因為父母溺愛,極盡任性之能事,過著靡爛的生活,以她這個樣子,根本嫁不出去。

「說到她父母,原本是這一帶的大地主,但戰後生活因頓,我幫了他們不少忙,代為變賣房產。如今只剩這座豪宅了,就算過去再怎麼有錢,現在要是光靠變賣家產度日,早晚也會米缸見底。於是他們想出租家中三間茶室風格的別房,這是常有的事,所以要我幫他們的忙,我自然不會排斥。

「但教人頭疼的是,玲子這位大小姐把一切全搞砸了。那麼老舊的別房,她要求收取押金五十萬,每個月房租十萬,一文都不能少,而且還有個附加條件,得是單身的年輕男子才行,我替他找來的顧客,她連瞧也不瞧一眼。當中甚至有一位是看上玲子小姐的中年社長,說他願意出這筆錢。不過,玲子小姐一直這樣妨礙我做生意,搞砸一切,我實在無法忍受。你也設身處地替我想想。她這樣子誰受得了啊。」

語畢,婦人忘了上警局的事,以衣袖掩面,放聲大哭了起來,最後甚至額頭抵向貼有租屋告示的玻璃門上哭泣,整個玻璃門就像遭遇強風般,頻頻作響。

一人鼾聲雷作,一人放聲大哭,羽仁男不知如何是好,但最後他拿定主意,站起身,伸手搭向那名兀自哭泣不停的婦人肩膀。

「我說,我可以租那間房子。」

「咦?」

婦人拭去眼淚,緊盯著羽仁男的臉,幾乎都快將他穿出洞來。

「不過我有個條件。因為我嫌麻煩,所以想先暫時將行李搬往那處別房擺著,等看過之後,要是我不喜歡,或是對方看我不順眼,我馬上就離開。」

「你已經搬來了嗎?」

「貨車在外頭等著呢。你看,在那裡。」

一陣風吹來,對面那座牆外隨風搖曳的櫻花樹,底下停著那輛貨車,司機再度從車內走出,心不在焉的觀賞櫻花。臟污的藍天,宛如蒙上一層泛黃的煙靄。可以望見有隻貓從牆上走過。貓躍向櫻花樹黑色的枝椏,像水母般搖晃著身軀,順著樹枝而下。

好個古怪的明亮午後。

感覺像忘了某件重要東西的午後,仿如明亮空地般的春日午後。

羽仁男之前一直都想好好休養,但此刻他感覺自己又捲入某個怪異的事件中。這世界的形狀,應該就像雲形尺規一樣。地球是球狀的說法,恐怕只是謊言。另一邊或許會在不知不覺間扭曲變形,往內凹陷,或者是筆直的一邊突然成了斷崖絕壁。

人生沒有意義,這句話說來簡單,但想要在無意義中生活,需要有很強大的精力,羽仁男重新對此興起一股感佩之情。

婦人搖玲子肩膀,將她喚醒。

「喂,這位先生說他願意租那間別房哦。他年輕,而且單身,是你喜歡的類型。這下你總沒得挑剔了吧?快點帶人家去看房子吧。」

玲子睜開眼,但頭仍靠向椅子,抬眼望向羽仁男,她的嘴角有一條口水的絲線閃著亮光,羽仁男看在眼裡,感覺有點嫌棄,卻又覺得莫名的性感。

玲子站起身。

「我沒意見。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尋找,終於找到人了。喂,你開心一點好不好。別老是說我壞話嘛。」

玲子以不帶半點感動的空洞聲音誇張說道,一把抱住婦人。

「她就是這樣教人受不了。老是讓人傷透腦筋,但其實,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婦人這次明顯以做生意的職業笑容朝羽仁男微笑。

在玲子的指示下,貨車上的行李全部在離後門不遠的別房玄關前卸下,接著玲子拉著羽仁男的指尖,走在通往主屋的踏腳石上。

行經草木蓊鬱的庭院,很難想像這附近有一條車流不息的環七道路,看見前方有一對老夫妻面對面坐在主屋外廊邊的藤椅上。

「哎呀,你回來啦,玲子。」

「嗯,我帶回一位要租別房的房客。」

「哎呀呀,屋裡一團亂,有失敬意,請進屋裡坐吧。」

個子嬌小、氣質高雅的老夫人,恭敬的向羽仁男問候,身旁站著一名同樣和服打扮,氣質出眾的白髯老翁。

「幸會,敞姓倉本。」

老翁笑容滿面的自我介紹,令羽仁男頗有好感。

他被帶往客廳,背對壁龕而坐,主人端茶招待,這樣的款待過於傳統,而且尋常,令羽仁男又多了一項納悶之處。

屋裡的傢具很氣派,巨大的紫檀櫃架上擺有香爐、玉鸚鵡當裝飾,壁龕里的畫軸,也是寫有詩句、古色盎然的桃源鄉圖。

「小女禮貌不周,請多多海涵。」

屋主話才剛說完,老夫人便接話道:「不,雖然禮貌不周,但卻是個心地善良,像神一般的好女孩。她因為天真無邪,總是想以純真的心去面對世事,最後落得得靠服用海母那……」

「啊,媽,是海米那 才對。」

玲子立即明確的加以糾正。老夫人把這位年近三十的女兒,描述得有如十二、三歲的少女般。

「哦,是這樣啊,她服用這種東西,另外還有L什麼的。」

「媽,是LSD 。」

「L什麼?咦?你說SSB?這好像某個咖哩的牌子呢。總之,她服用這種時下流行的藥劑,晚上在新宿一帶遊盪,全都是為了見『夢中的王子』一面。是這樣沒錯吧,玲子?」

「討厭啦,媽。」

「孩子就是自尊心特彆強,這點和她其他兄姐不一樣。她很認真看待自己的人生,這種個性很好,所以我們才認為得讓她這項特質好好發展。老年人不能摘掉初生的新芽,所以我們希望能永遠以溫暖的眼神來守護她。哎呀,一直在談我女兒的事,不過,我這心地善良的女兒很努力改造那間別房,說她想讓理想的男人在裡頭居住,我們又怎能反對呢?

「日有幸能與您見面,或許是神明的安排吧,對玲子來說,這實在是無上的幸運啊。

「玲子,快帶這位先生去參觀別房吧。」

「嗯。」

玲子站起身,再度用力拉著羽仁男的小指,羽仁男就此踉蹌的站起身。

春光從葉叢間稀疏的樹枝透射而下,眾多光影落向庭院,沿著山茶花點點綻放的草叢,再次返回別房後,玲子唰的一聲拉開擋雨門。

本以為會有濃濃的霉味撲鼻而來,但其實不然。

裡頭不見任何茶室用的榻榻米,而是一間鋪了一地磁磚,圖案宛如鋪滿落葉的廚房。

羽仁男走進隔壁的大廳,大吃一驚。

地上鋪的是奢華的天津地毯,法屬印度支那風格的竹床,上頭鋪的是波斯風的斜紋編織床罩,而看起來像是會掛上茶室掛軸的壁龕,卻安設了一台氣派的立體音響。另一方面,屋內角落是整組由越南風的紫檀木打造、采螺鈿圖案裝飾的路易式椅,而一旁擺的是新藝術運動的青銅檯燈,造型是以曲線柔順的鈴蘭葉當女人的下半身,上半身則是姿態扭曲,支撐著燈火。

牆壁以厚質綢緞包覆,角落有一座貼有鏡子的美觀酒櫃,打開櫃門,裡頭陳列的儘是好酒。

「照這樣看來,也難怪會收這麼高的房租。」

羽仁男在心中低語,玲子似乎已看出他的心思。

「那名女房仲根本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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