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未執行的死刑

八代周作心想又來了。當他猛然拉起操縱桿令前進中的飛機在空中停止那一瞬間,面前似乎又起了層霧,視野也變得狹窄了。

八代卸下速度桿,垂直下降。飛機靠近地面時揚起陣陣塵土。

視線模糊起霧,不能載初學者。八代關掉發動機,走下飛機,腳跟著地時沒站穩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教練,沒事吧?」徒弟伸手扶住他。

「沒事。只是稍稍有點貧血。」八代在徒弟面前一笑掩飾過去。其實他心裡本能地覺出這不是貧血那麼簡單。

最近,經常會偏頭痛。早晨起床時腦袋沉沉的,過一陣又會往前右側聚,有時還會有很強烈的嘔吐感。晚上會看見燈周圍有彩虹般的光圈。

待到第二天癥狀消失後就把這碴給忘了,但不久又會出現。剛開始時他以為由於失去公一深受打擊身體情況一時失常造成的,他從來對自己的視力很有自信。

像今天這樣在飛行過程中出現異常就太危險了。一定有什麼深刻的異變悄悄地在體內進行著。他感覺到了。

八代是直升機全能駕駛員,擁有各種機型的駕駛執照,現在作為自由駕駛員受雇於某大直升機公司做飛行俱樂部的教官。在成為自由駕駛員以前,他在這家公司擔任過運輸、空中攝影、農藥噴撒、遊覽等各種工作,駕駛過各種直升機。

就直升機來講,每出一種新機型都需考取相應的執照。八代已有5000小時的飛行記錄,對所有機型的駕駛都得心應手。

對飛行員來講,眼睛就是生命。自從兒子死去之後,八代的眼睛出現了異常。是絕望侵襲了視神經?他害怕去見醫生,但不能在天空中飛翔令他更加恐懼。

飛行中視線模糊起霧今天是頭一次。不能再猶豫下去了。他戰戰兢兢地去了附近的眼科醫生那裡。醫生聽過他的敘述後慎重地為他做了檢查。

這位看來有些落魄的老眼科醫生給他檢查過後,低頭半晌無語。

「大夫,到底是什麼病?」八代著急地問。

「大概是青光眼。」

「青光眼!」

「眼壓變高了。青光眼也有很多種,我懷疑是原因不明的繼發性青光眼。」

「大夫,這青光眼會有什麼後果呢?」也曾聽說過什麼白內障、青光眼之類的名詞,但具體是什麼病不太清楚。

「總之先進行藥物治療試試看,我看有進行手術的必要。」

「如果不手術又會怎樣?」

「就這樣下去會失明。藥物治療只是為手術做減壓準備而已。」

「失明!」八代對醫生的話有些茫然。飛行員如果失去雙眼,與死有什麼兩樣?重擊之下八代眼前一片暗淡,如同已失明一般。醫生告訴他暫時先吃藥看看情況。

拿了葯走出醫院,八代茫茫然無所適從。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看到丈夫神色異常,妻子驚問,但八代無力回答,一頭倒在床上。

怎麼會這樣?倒霉事接踵而至。公一意外死亡沒多久,自己又得了青光眼。絕望令他身心極為疲憊,這一夜八代睡得極死。

第二天早晨起床後,癥狀減輕了。哪來的蒙古大夫,胡說八道什麼青光眼。八代這樣安慰自己。他把醫生給開的葯扔進便池裡。但癥狀馬上又出現了。比前天的模糊程度更甚。走出廁所後跌跌撞撞摔倒兩次。雖說家裡的布置都熟悉,但身體不聽使喚。

他強制自己努力站起來,打算去大醫院做精密檢查。

「出去啊?不要緊嗎?」

「嗯,得上班。」

「別太勉強了。」

為不令妻子過於擔心,八代隱瞞了病情。失去兒子的沉重打擊已令妻子一蹶不振,如果再給她增加負擔說不定會精神崩潰。

八代正如一個不服一審判決希望上訴的被告一樣,一心要推翻老眼科醫生的診斷,走進大醫院的門。

矢成一道感覺得奇怪。這天早晨,他怎麼也系不上襯衫袖口的扣子。雖說這地方原本就難扣,但手指使不上勁,扣子就是放不進扣眼裡。

這是初次清晰地意識到,回想起來從不久前開始手指就有些異常。當有必要用鉛筆或圓珠筆寫字時,已不能寫出自己風格的字。

「你有沒有發覺我的字最近有些變了?」矢成問妻子。

「草草的一點也沒變啊。」

「看不出字體有什麼改變嗎?」

「沒有啊,是你的字。」

妻子雖這樣說,但矢成總覺得寫出的不是自己的字。這種情況最近一直有,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卻毫無印象。

許是跟地產商鬥爭留下的後遺症。說起後遺症,自從搬到新住處之後,加代的病症多少有些減輕,但還是會被惡夢魘住。那件事給正處青春期的少女的身心都留下了深深的創傷。與女兒的傷痛相比,自己不過是變了筆跡,實在不算什麼。矢成強迫自己不把這放在心上。

但剛才是紐扣扣不上,現在在門口穿鞋又發生了新異常。

「你怎麼了?要遲到了!」妻子著急地催促坐在門廳台階上一直不起來的矢成。搬到新住處之後,離工作單位遠了,必須得提前一小時出門。

「我是因為系不上帶兒。」

「系帶兒?鞋帶兒?」

「是呀。我手使不上勁。」

「哎喲,怎麼說些孩子話。要晚了,我來系吧。」

妻子過來蹲著給他系了。出門後,不適漫到矢成全身。

這種無力感不是偶然的、暫時的。它是從自己身體深處發出來的慢慢會侵襲全身。現在只是表現在手指,但病是全身的。

感覺到無力的同時矢成還感覺到手腕及手變小了,這種感覺還從未有過。是不是有什麼致命的異變正在身體深處發生並將波及全身?

也問過同事,有人說酒喝得過多、過於疲勞、睡眠不足時,的確有手腳麻木的情況,矢成強迫自己相信是這個原因。

但坐電車時,他又吃了一驚。抓著吊環的手根本使不上勁。雖然手放在吊環上,但這只是形式而已,完全沒有力量在上邊。軟綿綿的,只是跟吊環挨在一起罷了。

幸好不久就有了空座,不用再體味那種無力感了,但自己的手腕居然承擔不起身體的振動的那種心悸依然留在手上。

指尖的無力感已漸漸漫延以手腕,並在工作過程中出現了。矢成是新宿一家體育俱樂部的教練。這是所會員制俱樂部,入會金很高,會員自然都是些有錢人。游泳池、跳水池、網球場、健身房、慢跑道、桑那,屋頂還有迷你高爾夫,各種設施一應俱全。

這職業伴隨著體育的高速普及日益興旺,矢成是該俱樂部的主任級教練。

作為主任教練,他的主要工作是對新教練進行監督指導並主持新健身機械的引進,有時還直接指導俱樂部會員的訓練或進行體育指導。

教練員中有很多是出身於體育大學的年輕女性,會員與她們的戀愛事件時有發生,專門瞄著她們來的會員也不少。矢成對這些戀愛事件也要注意一下,所以說他的工作實在不很輕鬆。

矢成主要在健身房,他為會員們編製的各種訓練模式受到廣泛好評,不斷有會員點名請他。那天他正在檢查新購入的划船機的情況。但手腳卻不聽使喚,平常自己與機器之間非常有默契,今天卻只是機器在空轉,就像車輪失去重心在滑動一樣。

雖好歹沒令會員察覺遮掩了過去,但矢成已是驚出一身冷汗。自此他已清楚地感覺到手腳的麻木,還不只是麻,皮膚上還有小蟲在爬的感覺,下意識地甩甩手,其實什麼都沒有。

時間越長,這種異常的癥狀就越嚴重。不光是手腳,舌頭周圍也是。既未喝酒也未喝葯但就是感覺舌頭不好使,說起話來很費勁、很麻煩。

妻子以為大概是地產商帶給他的後遺症,這些癥狀倒的確是那次事之後出現的,想來也有道理。

「這陣子,你沒覺得我說話很費勁嗎?」矢成問妻子。

「沒有哇,怎麼了?」

「我的舌頭好像不大好使。」

「是累的吧。」

「伸出舌頭給我看一下。」

「伸舌頭?為什麼?」妻子吃了一驚。

「感冒時醫生不是常要你伸伸舌頭看看嗎?」

「『啊』一聲?」

「對,你『啊』一下。」

「你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嗎?」妻子邊說邊「啊」了一下。

「伸的很輕鬆啊。你感覺費勁嗎?」

「沒有。不過伸的時間太長會累。」妻子收回舌頭說。

「你沒問題。我覺得自己伸舌頭好像很費勁。」

「不會吧。你『啊』一下。」矢成伸出舌頭。

「這不是很好嗎?人說舌頭太長像流氓,伸這麼長已足夠了。」妻子說。其實妻子不明白,他已伸不出以前的長度了。從指尖開始的麻木已漫延到手腕、舌尖,腳上也有,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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