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地價鬣狗

「與其在這種地方成天忍受著不愉快,不如搬到我們給您預備的那個住處,綠草青青、空氣新鮮。這個破爛公寓有什麼好?您在這兒撐著。」某大地產公司用地課課長粘粘糊糊糾纏不休,勸說矢成一道。

「破爛公寓足矣。我就喜歡這兒。」矢成倔犟的嘴角向下緊閉。

「哎呀呀,您這麼說可就有點不合適了。現如今這市中心的住宅說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的。為最有效地利用有限的中心地區的土地有必要對它進行再開發。如果僅僅以這是自己的住房為由妨礙這種再開發,那實在是國家和社會的損失。矢成先生,對您來說這也絕對不是件壞事。我們會在支付充足的搬遷費的基礎上為您準備很好的房子。」對方發出諂媚的笑聲。他40歲左右,有些娘娘腔,但眼神極鋒利,雖總掛著笑,但眼睛卻無一絲笑意。只是面對面坐著,就有一股非比尋常的氣勢壓逼過來。

「什麼國家、社會的損失,這題目太大了吧。為什麼不說是你們的損失呢?」矢成毫不退縮。雖然對方是老奸巨滑的地產商他也不放在眼裡。

矢成現在住的赤坂八丁目的公寓被地產商盯上了,已有很多住戶懾於他們的金錢攻勢。死纏爛打及惡毒逼攻紛紛搬出去了。原來這裡住二十四家,現在只剩兩家了。這兒地處市中心,面朝東宮御所和神宮外苑,離表參道及六本木也很近,居民全是有教養的都市人。

附近有很多時髦的咖啡館、西餐館、專賣店。從市中心最美的美術館前廣場沿著兩旁裁著銀杏樹的青山大道悠閑地散步是矢成的最大愛好。

散步時欣賞這美好、精緻的都市人文環境,心裡充溢著住在這裡的幸福感。

但這一切,隨著近年來東京地價的騰飛發生了變化。以銀座為中心附近地區的地價每3.3平方米即高達上億日元,地產交易極為活躍。

與都市開發許可證一起,首都中心區的土地被當成投機對象成為關注的焦點,大房地產公司像白人驅趕印第安人一般驅趕這些地區的原住民。歷史悠久的酒館、藥店、飯店一個個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鋼筋水泥的摩天大廈。街上的風景已經變了,那古老的街市根本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出現在眼前的已是似是而非的異形都市。

地產商首先會展開金錢攻勢。如果不奏效則開始騷擾。還不成功就恐嚇。僱傭黑幫成員放火、開大卡車橫衝直撞。就算上訴,也不會抓到這些事跟地產商有關的證據,所有一切都被巧妙地偽裝成事故。

隨著從銀座開始,到虎門,沿外堀大街經過赤坂見附、青山大街直至澀谷這一每3.3平方米價值1億日元帶狀地區的伸展,房地產商的攻勢越發激烈。

所謂有魅力的居住環境是由很美的自然環境與精緻的人文環境共同構築的。多少年住慣的好鄰居們一個個搬走了,多少年看慣的街市風景也面目全非了,真讓人沒有再住下去的心氣兒了。另外,地價騰飛哄抬起固定資產稅,更壓得原住戶們喘不過氣來。

「噢,實在不好意思。坦率地講也確是我們的損失,但同時也是您的損失。要被徵收高額的固定資產稅,越住損失越大。我看您不如搬到我們為您準備的地方,不僅可拿到一大筆搬遷費,負擔比這兒少得多,居住環境也保證比這裡好。而這兒也可得到有效的開發利用,對大家都好。」

「起碼對我不好。憲法保障公民有居住權。我就中意這裡,不喜歡被攆到別人為我指定的地方,也不打算換錢。好了,請回吧。」

「哎,您不要這樣講嘛。憲法里還有這樣一項附加條款要求不妨礙公共福利。就因為矢成先生一味堅持,已妨礙了首都中心地區的有效利用了。」

「哦?這是從何說起?你們這些房地產商和公共福利又有什麼關係。不過是要在這兒建起摩天大樓掙更多的錢罷了。口口聲聲公共福利,如果你們打算在這兒建一個免費的殘疾人設施或老人之家,請拿證明來,那時我會重新考慮。」矢成絲毫不為所動。

但地產商絕不會因此善罷甘休的。金錢攻勢打不倒矢成,那就使出美人計。一位二十四五歲性感迷人的女人拿著不動產公司的名片出現了。說是不談買賣上的事,只一起吃個飯。

銀彈不奏效,又射出肉彈。地產界把這種女人稱之為「掘地戶」。矢成的問題太棘手,只好使出這殺手鐧,儀態萬方、性感逼人,叫你不神魂顛倒也難。

但矢成依然不為所動,女人開始抽答起來。

「一開始我確實是為了攻下你這個堡壘而來的,但隨著對您人品的了解,我便真心地愛上了您。是真的,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但我心中頭一次產生這種感覺。您能不能抱抱我,哪怕一下也好。這是我房間的鑰匙,您隨時都可以來。」說著把鑰匙硬塞進矢成手中。看看這招還不行,又送來溫泉旅館的住宿券和乘車券,聲稱如果矢成不去,她就要尋死覓活。

矢成按住宿券的日期給溫泉旅館所在警署打電話,說明情況,拜託防備萬一。

意識到色情誘惑也無濟於事後,對方終於剝下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尖利的毒牙。鄰居家養的寵物被殺了,陣陣殺氣已掩飾不住。最後一家鄰居也搬走了,只剩下矢成一家。曾擁有二十四戶人家的半舊公寓現如今空空蕩蕩,到了夜裡,顯得陰惻惻的。

深夜時常會斷電。此時正是冬季,空調沒有了,縫隙間吹來陣陣寒風。電話線也時常被掐斷,有時還停水。還有人放火把牆燒得焦黑。從對方的角度講,待全體住戶都被攆走後,這房子反正是要推倒不要的。

家裡人害怕勸矢成不要在這兒硬撐著就搬走吧,但矢成非常固執。他不甘心就這樣屈服於地產商的淫威下。到萬不得已時,矢成決心把家人疏散開,自己一人也要奮戰到底。

如果自己屈服了,那20年來早已住慣的房子就會被毀掉,在這兒建起的將是毫無情趣可言的超高層鋼筋水泥大廈。現在只要自己還在這裡堅持這房子就不會被毀掉。只要這房子在,這條街就還有血肉在,靈魂在。這房子是有人情的,不是硬梆梆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鋼筋鐵骨。更重要的,這房子浸透了矢成及家人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想到這些,矢成就覺得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而是原住戶對抗侵略者的戰爭。

敵人也是志在必得。只要矢成還在這裡堅守,那已投入了龐大資金的開發計畫就會落空。不可能說留著矢成一家開發計畫照樣進行,既是共有的公寓樓,只要有一家還在他們就無法隨心所欲。

事實上除了建築物的外觀還維持原樣,地產商們已開始了內部的破壞。他們鑿開了空房的房頂,拆掉牆壁,弄壞樓梯。好在矢成家住一樓,沒有樓梯也無所謂。房頂像要被震塌一樣,牆壁直顫。

空房子里,流氓樣的人聚在那裡通宵喝酒喧嘩。

這裡與其說是住宅,不如說已成為「戰場」。但矢成絕不屈服。現在舉白旗投降那當初又為何抵抗?豈不要被敵人與早搬走的鄰人恥笑?

現在已是最後關頭,雙方都抱定必勝的信心要一決雌雄。

矢成自己在這裡,把妻子、孩子送到親戚家。家人四下里分散,矢成現在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保護家園的戰爭中。

敵人也小看矢成了。金錢、女人、威脅恐嚇,至今為止還沒有人闖得過這三關。他們從未失敗不由過於驕矜,忘記了原住戶還有堅持這一強有力的武器。

戰爭已成為信念之戰了。信念之戰常有以小勝大的例子。矢成堅毅不拔的抵抗甚至贏來了聲援團,被迫搬出的原住戶,聽說此事的局外人給他寄來慰問鼓勵的信,還有人前來慰問、送來吃的東西。

事情發生在4月中旬某一天晚上9點左右,矢成正一個人在房間裡邊冷冷清清地吃晚飯邊看電視。正巧電視里播送著反映單身赴任內容的電視劇,矢成聯想到從某種意義講自己也是在單身赴任不由苦笑,正此時房門那邊咣當一聲響。

這種時候會是誰呢?矢成警覺起來,站起身。不知那些地產商又會打什麼主意實在不能疏忽大意。

「誰?」矢成站在門裡問,手裡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木刀。

「救、救命。」沒等透過門眼看,就聽到細若遊絲的年輕女人的聲音,似乎已奄奄一息。

「加代!」矢成猛然意識到這是女兒加代的聲音,趕緊打開房門,上高二的女兒跌進來。外套、裙子被撕得破破爛爛,扣子也被扯掉。裙子沾滿泥,從大腿到腿踝血流成一條線。頭髮亂蓬蓬的,露出的皮膚青青腫腫。

矢成一望便知在加代身上發生了什麼。

「加代,是誰干出這種事?是誰?」加代命如遊絲。

「爸爸,我害怕,害怕。」緊緊抱著矢成。肯定是地產商那伙人乾的。他們大概還在附近轉悠,總之先把她抱進來包紮一下。

如果怒火中燒莽撞行事,恐怕會中敵人的奸計。

檢查過加代的身體後,矢成知道這傷自己處理不了。雖然裙子遮著,但看得出下半身似乎已浸在血里,不僅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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