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沉澱在心底里的沙粒

在白色的海灘上,風兒席捲著沙塵一路而去。沙粒打在裸露的肌膚上令人生痛。大海透過蔚藍色,閃爍著黑黢黢的色彩。

夏季雖然已過,但太陽的光芒依然像盛夏一般灼人,曬得沙灘發燙,無法裸足行走。沙灘大約有二公里長。在呈弧形的沙灘上,看不見人影。直到半個月前還是摩肩接踵人滿為患的沙灘,此刻卻荒涼寂靜無人問津,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浮在海面上標示海水浴場和外海分界線的浮標和四尊跳台都被撤去,平滑的海面與外海合成一片,一直連向洋面。

開設在沙灘上營業的海濱房屋和淋浴設施都被拆除。在沙灘上玩耍的海濱浴客,隨著落潮時的波濤聲一起悄然退去。留在海灘上的,是宛如節日過後一般的虛無。

這的確是夏季這一「節日」的餘韻。

海灘四周的景象依然如舊,沒有絲毫的變化。天空懸著耀眼的太陽,水平線上白色的積雲層層疊疊。大海呈藍色,水溫也和夏季一樣。與盛夏的涼快日子相比,更適合洗海水浴。但是,夏天這個「節日」已經拉上了帷幕。

人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參加這個「節日」,此刻都回到各自的生活里。明年夏天即便再次到來,聚集在這裡的,再也不會是相同的人。應該說,這是每期見面一次的「節日」結束了。

「節日」過後,留下了一個人影。人影佇立在已經闃無一人的海灘上,目光凝視著遠方的雲層。

人影並不是依戀夏季才留在這裡的,也不是既無職業又無牽掛、在這海濱城鎮到處流浪居無定所的遊人(這城鎮里的人都這樣稱呼流浪者)。

人影雖然可以算是無業無牽掛,卻有錢,二十二歲,今年春季大學畢業後便無所事事。在這鎮上有親戚的別墅,人影只是夏季來這裡滯留還沒有回家。

人影年齡不大卻擁有本人名義的出租公寓和停車場,不用上班卻每天都享有豐厚的收入,身份高貴人見人羨,本人對此卻既不感到遂心如意,也不覺得是累贅。

優裕的生活環境,從出生的時候起就如同空氣和水一樣充溢在人影的身邊,只是人影沒有意識到而已。

人影只知道,生活索然乏味。

人影不必將富裕、高貴等設為人生的目標,為了得到它而進行努力。這就是說,人影沒有理想,沒有願望,沒有任何應該去做的事。

「唉,太沒勁了!」

人影回想著已經逝去的夏季,從心底里這樣想道。

並非說,夏季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趣事。只是散散心而已。在夏天,人們大批地從都市湧來這海濱城鎮舉行「宴會」期間,掩飾了人生的倦怠。

學生時代的同學們都請了暑期休假趕來參加「宴會」。短暫的夏季休假一結束,他們便都回到都市裡,取而代之湧來的,是新的來度假的人。

最後的「酒會」也隨著夏季的閉幕與夏季一起離去。遊客們全都回到原來的生活里。夏季的飲酒狂歡不是生活的真實。

但是,自己有真實的生活嗎?人們希望得到的,人影從出生時起就已經全都具備著。人影已經沒有任何想要而需要付出努力的東西了。人生,就只是茫然地消磨時間。

人影絲毫都沒有活著的感覺。不!是沒有活著的認知。活著的,不過是一種狀態。是水在流淌著的狀態,而且還只是緩慢地流淌著。沒有激流,沒有淺灘,也沒有瀑布!宛如現在不知是否流淌著的彷彿淤水的狀態。淤水不會意識到流水,也就不可能感覺到淤水的哀傷。

只要感覺到無聊,這便是惟一能夠證明人影還作為一個人而活著的證據。

白色的沙灘一直延續到目光的盡頭。人影感覺到這沙灘如同自己今後的人生。什麼也沒有。沒有理想,沒有希望,也沒有目標。只是活著。不!這副模樣,也許還不能算是「活著」。只是在喘氣而已。也不必因為需要喘氣而去工作。

正如以前度過的日子那樣,人影將廣漠的白色沙灘埋藏在心底里,以最大的努力裝作幸福的模樣,繼續消磨自己的人生。

這時,人影突然想殺人。不管殺誰都可以。人影想殺人,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既然還要生存下去,就想殺一個活著的人試試。人影想殺的,不是像自己那樣行屍走肉的人,而是活得有滋有味的人。奪取他人的生命,也許能使自己從這樣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人影在幼年時曾經殺死過妹妹。父母偏愛比人影小三歲的妹妹。由於她的出生,全家的重心轉移了。妹妹即便幹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便能得到父母的原諒,而人影去做,就得不到父母的原諒。於是,人影便憎恨起妹妹。人影覺得,她是奪走父母的惡魔。

妹妹出生後一年時,母親帶著人影和妹妹三人出去購物。跚跚學步的妹妹是坐著嬰兒車去的。在坡道的半途中有一家郵局。母親讓妹妹坐在嬰兒車上,自己走進了郵局裡。妹妹乘坐在嬰兒車上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見到這一情景時,一個惡魔的聲音在招呼著人影。

「現在機會難得!趕快下手!要奪回父母的愛心,只有趁現在這個時候。」

人影毫不猶豫地聽從了那個聲音。他放開了制車閘。一推,嬰兒車便載著妹妹沿著斜坡滑落下去。嬰兒車滑落的速度眼看著越來越快。山坡的下方是T字路口,路口對面圍著長長的石牆。人影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嬰兒車以極快的速度撞上石牆。

妹妹去世以後,父母的心回到了人影的身上。由於妹妹的犧牲,人影收復了父母的愛。

從此以後,白色的沙粒不斷地飄落在人影的胸膛里。那些沙粒填埋了人影對妹妹的記憶。如今夏季已經逝去。在孤寂的海灘上,在白色的狂風下眺望著大海,那些對死去(殺害)妹妹的記憶,從沙塵底下顯露出舊時的影子。

還想殺一次人——

當時,放開嬰兒車的制車閘,這是一種很平常的舉動,所以沒有湧現殺人的實際感受。只是像母親常做的那樣,用指尖打開制車閘,以後便靠著坡道的引力和弧形來決定這一舉動的後果。當得知妹妹已經死去以後,人影也好久不敢相信。

妹妹難道是躲在哪裡,會冷不防冒出來嚇人一跳?那樣的感覺至今還被沙粒埋著,留在人影的內心深處。妹妹準是活著,還生活在那裡。因為太缺乏切實的感受,所以人影不能相信妹妹已經死了。

人影想要殺人,也是為了消除這種惶惑的心理。

如此想來,想殺人的衝動並非現在看著白色的沙粒才突然想起的,也許從殺死妹妹的那一刻起,就沉睡在人影的心底里了。

不管是誰,只是想殺一個人試試。為了不讓幼年時殺死的妹妹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腦海里。而且,是為了給自己不知活著還是死著、流淌著還是游積著的「狀態」打上一個休止符號。

一陣狂風襲來,捲起著白色的沙塵。飄落在內心裡的沙粒越來越沉重。白色的沙粒發出「沙沙」地響聲,不斷地灌落在人影的心頭裡。人影彷彿覺得,從殺死妹妹的時候起,就一直傾聽著那個聲音。

海灘一派寂靜,不料從防波堤的背後出現四個人。也許很早以前就在那裡了,只是沒有注意到。

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人影走近一看,他們是兩對情侶,滿身沙塵地躲在防波堤的背後做著野餐。

他們用微型烤爐燒烤著不知來歷的肉。他們請人影吃那些肉。人影將肉放入嘴裡時,彷彿覺得是在吃人肉。

「呃!阿隆,你要帶我去西班牙呀!」女人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瓮聲瓮氣地說道。

「西班牙?你想去幹什麼?」大矢隆一有氣無力地問道。

洶湧而起的性慾,以女人為媒體發泄以後,終於平息。但是,大矢因為懶得從床上爬起,所以便橫躺著。兩人相互之間懶散地纏繞在一起。大矢曾在書上讀到過,說這樣的狀態稱為「失形」。全身的慾望已經排泄一空,估計接著不會湧現新的慾望,於是在床上與滿足慾望後頗感酣暢淋漓的女人肉體糾合在一起,便彷彿覺得身體從下面開始在靜靜地腐爛著。

「你不是已經答應過?去觀光呀!我想和你一起去參觀摩爾帝王的宮殿 ,觀看阿蘭胡埃斯市的鬥牛呀!還想去看看巴塞羅那和科爾多瓦呢。怎麼樣?你答應帶我去的。」

女子依偎著他那裸露的肌體。

大矢想像著將要與這女人同去的西班牙。他懶得再去尋找新的女人,雖然只是靠著惰性才與這女人相識,但她身體上未開發的部位已經蕩然無存。

這女人充滿性感帶,彷彿只是為了招惹男人的快樂才活著。

有的女人,男人一旦熟稔她的身體,便會感到索然乏味。而有的女人,男人越是稔知她的身體,便越會感到神秘,回味無窮妙不可言。

但是,這個女人如同靠著祖先豐厚的遺產吃飯的旅遊勝地一樣,被開發殆盡,絲毫也沒有未被開發的神秘部分。

正覺得潮水退去慢慢地該要分手的時候,她向他提出要去西班牙。

「去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