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生前的紀念品

樹林披上了夏裝。姐組死去已經有一個月了。這個月的忌日,亞希子又到現場來了,原以為安放在枹樹下的蝴蝶蘭已經枯死,沒想到由於吸收了草叢裡充足的水分,卻還是那麼鮮艷。初夏時節,翠綠的嫩葉長勢很好,新生的藤蔓到處亂爬,顯示岀一種猛長的氣勢。樹林里主要是橡樹、枹樹、栗子樹等高大的樹木,下面伴長著杜鵑花、矮竹等低矮的植物,地面上鋪著苔蘚、羊齒等,薔薇和樹藤糾纏在一起。乍看起來,各自的生活圈顯得雜亂無章,實際是按著嚴格的序列組成的。

正如把生存競爭叫「密林的法則」一樣,森林是一個「複合社會」,在森林裡不光是動物,就是植物也要按各自的生活圈嚴格區分開來,並規定好它的成員。外來者即使想進去,也會遭到排擠。而且如果本身沒有生存能力,很快就會被淘汰。

陽光從樹縫間透過,把森林染成一片淡綠色,空氣濕潤而沉悶。一眼望去,在那幻覺似的森林內部好象是植物、小動物和昆蟲的天國。其實,生存下來的東西組成了一個奇蹟般的生物世界。促使動植物共同活下去的生命力,在森林裡相互攻擊、鬥爭若、形成一種難以言狀的兇猛的氣勢。

亞希子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一個月之間,森林完全變了樣,幾乎分辨不出現場在哪裡。上次來留下的腳印,已被茂密的草叢覆蓋。這情景使亞希子感到好象是姐姐在說「把我忘了吧?」

她們倆儘管是親姐妹,但幾乎沒有相似之處。亞希子好象總是躲在漂亮的姐姐身後,她是很愛姐姐的。可姐姐平時好像根本無視亞希子的存在,對妹妹很不關心。然而一旦有事時,姐姐就會親切地保護著妹妹。

亞希子記得小時候發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猛然醒過來,發現姐姐在擔心地注視著自己,於是又放心地睡著了。

還有,可愛的貓死的時候,姐姐為了安慰妹妹,給貓舉行了「葬禮」。

在老家住宅附近有一座叫「紅住宅」的紅磚牆老式房子,亞希子特別喜歡那座紅住宅。因為那房子太破舊,有危險,決定把它拆掉。當時,姐姐特意到拆毀紅住宅的現場,為難過的妹妹撿來一塊牆上的磚作「紀念」。直到現在,亞希子還象寶貝似的保存著那塊磚。有一次,姐姐看到了那塊磚,問她為什麼還珍藏著這東西,亞希子把磚的來歷告訴了姐姐,姐姐已經沒有一點印象了。接著說:「乾脆把它扔掉算了!」

「才不呢!這是我的寶貝。」亞希子一本正經地答道。

「你呀,真傻!」姐姐苦笑著說。

關於磚的事,姐姐再沒有提起過。亞希子心想:姐姐當時是不是裝著忘了。乍看起來,姐姐好象很冷淡,不關心人,但暗地裡總在一旁照看著妹妹。所以亞希子特別喜歡這樣的姐姐。

「姐姐,你為什麼把我留下來一個人走了呢?」亞希子面對著現場發問。

回答她的只有樹葉尖上的風聲。午後的樹林里,小鳥叫個不停。

一想到再也不能見到發燒、呻吟時曾親切照顧過自己的姐姐,看不到把磚拿來送給自己作紀念的姐姐,亞希子就感到孤寂難忍,好象掉了魂似的。

不過她覺得應該忘掉姐姐,來到這個樹林里只有勾起她的孤寂感。應該以分辨不出哪裡是姐姐受害「現場」為轉機,從失掉姐姐的悲痛中振作起來。姐姐肯定也是這麼希望的。

「老是哭泣可不行啊!」

亞希子吃驚地側耳細聽,覺得好象聽到了姐姐的聲音。發出這種聲音的方位離她只有幾步,她的腳被藤蔓纏住,身體失去了平衡。她很快用手撐住身體,但已經來不及了,屁股重重地蹲了一下。女人總是比之於保護身體,更注意別弄髒衣服。幸好跌在藤蔓上,衣服沒有弄髒。不過,手卻插進了地面的軟土裡,倒也沒有怎麼傷著。手拔出來時,手指頭感到有點不自然,原來有個空火柴盒埋在地里,亞希子順勢用手指把它挖了出來。

亞希子的目光投向了意外的「所得物」上。那是一個貼有金箔商標豪華的火柴盒,七面印有「赤坂、黃金國俱樂部」的字樣。看來被扔掉沒有多久,火柴盒沒有變舊。

「黃金國」是赤坂第一流的夜總會,亞希子聽說過這個名字。那裡奉送的火柴,卻被扔在神奈川縣邊界的森林裡。亞希子在考慮這意味著什麼?以至於忘了站起來。

這一帶竹雞和山雞很多,也許是獵人來到林中打獵時扔掉的,不過打獵的季節一般應該在冬天。

這個空盒子怎麼看都不象是老早扔掉的,如果是在姐姐被殺的前後扔掉,那就可能是犯人留下的。假如是這樣,為什麼沒有落到警察的手裡呢?莫非是因為埋在泥土裡,所以沒有被警察發現?可是卻碰上了自己的手指頭,是不是姐姐的亡靈在起作用?

森林裡茫然暗了下來,太陽正向山背後移動。因為讓車子在那邊等著,不能在這裡過於磨蹭,亞希子把火柴盒抓在手裡,站了起來。

第二天,亞希子接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打來的電話。當她去接公司的話務員轉來的電話時,一個留有印象的男子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里,那是低沉而有力的中年男子的聲音。雖然聽過這個聲音,但一下子卻想不起來。

「對不起,突然打電話給你。很想見到你,好好地談一談,所以冒昧地給你打來電話。」

「我說,您是哪一位?」光從對方的話里,搞不清他是誰,亞希子這才怯生生地問。

「啊,非常抱歉,我是空澤省吾,前幾天為你姐姐的事,我們曾見過面。」

「啊,原來是空澤先生。」亞希子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可是,空澤這會兒又有什麼事呢?

「那一天因為太突然了,沒有好好招待,很對不起。想再見到你,以表示我的歉意。另外,作為非常熟悉你姐姐的朋友,很想談談你姐姐的往事,表示對她的緬懷……」

與那天完全不同,盡說好聽的話。她真想說:「才不跟你這種人一起緬懷姐姐呢!」但終於忍住了。正如他所說的,他無疑是最了解姐姐的「朋友」,也許空澤還了解亞希子所不知道的姐姐的某些事呢。亞希子心想和他在一起深入地談談往事倒也不錯。空澤畢竟是姐姐心愛的人,那就用空澤的邀請來暫時充實失去姐姐的空虛心理吧。

「我也想見見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好呢?」

「今天晚上7點鐘怎麼樣?」空澤的聲音好象很激動。

「好的。」

「在六本木三段飯倉片町交叉路口的附近有一家叫奧弗涅的餐廳。」

「我知道。」

「那太好了。我在那裡定好座位。」以最上等的法國菜和價格昂貴聞名的這家餐廳,亞希子是知道它的名字的,但做客可是頭一回。

亞希子比約定的時間晚兩三分鐘到達那裡。比約定時間早到會被看成是貪吃,過晚又會被看成太隨便了。

用黑漆塗成了木桶蓋似的大門,沉浸在暮色之中,稍不留神就會走過頭。推開門就是鋪有暗紅色地毯的台階,把人引向地下室。進得門去,就有一種與外界不同的奢華和舒適的氣氛,柔和地撫摸著人體。在這裡連呼吸的空氣都是昂貴的。

走到台階的底層,一位穿著黑色晚禮服的高個兒女子在那裡恭迎。一報姓名,她點點頭,似乎已經知道了,隨即把人帶到裡面去。古老的櫸木傢具擺在象樹蔭下一般昏暗的房間里,巧妙安排的每張桌子上點著蠟燭,更增添了優美的情趣。有燈光的桌子上現顯出客人的影子,室內充滿了歡聲笑語。

內部被隔成幾個小間。最裡面的空間很窄,桌子很少。廚房在右邊最裡頭,對面是櫃檯,那裡不見有客人。與廚房相反的左邊,靠牆有一張桌子,空澤在那裡坐等,燭光照著他的半個臉,見亞希子到來,他連忙起身相迎。

「歡迎,非常高興。」

空澤不讓穿晚禮服的女招待動手,自己把椅子拉出來讓座,態度顯得那麼習以為常。亞希子似乎覺得聞到了姐姐的氣味,這種氣味和第一次見到空澤時的氣味一樣,難道姐姐的氣味滲透到了空澤的身上?或者是姐姐的余香還在這個店裡飄蕩。

「多蒙邀請。」亞希子誠懇地表示了謝意。

「我還以為你不賞臉哩!」

儘管亞希子表示同意來,但他仍然半信半疑地在等。上菜之前先擺出白葡萄酒,還有該店最好的拼盤。各種盤菜要一盤一盤地往外端,各種各樣鮮美的菜肴也要一點一點地吃,這才合乎美食家的吃法。

第一道菜是醃牛舌頭拌芹菜,接下來是乳酪燒多鱗魚喜、火腿炒蛋夾餅、整燒海扇蘑菇、奶油炒熏鮭魚等,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桌。光是白蘭地酒就已經夠飽的了。空澤說要緬懷姐姐,可有關姐姐的事他卻隻字不提。

「空澤先生,您經常和姐姐到這家餐廳來嗎?」亞希子借酒興慢慢地把話題轉了過來。

「不,你姐姐喜歡吃日本飯菜,很少來這裡,只來過兩三次。」

空澤窺視了一下亞希子,他吃的比她快,莫非他是特意為亞希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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