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招工廣告

光陰似箭,發生此案之後轉眼過去了十四年。這一天,在東京的衛星城市——埼玉縣相武市的市政府大院里聚集了三百來人。大多數是年輕人,但也有40歲到60歲之間的中老年。這些人既不是來遊行示威,也不是上訪告狀,原來他們是來參加相武市清潔處公開招收清潔工的招工考試的。

本來只招收五名清潔工,但是由於世道日見不景氣,應招人員竟達實招人數的六十倍。

由於招工期正值年度更換的三月底四月初,因而大多數年輕人都是今春剛剛從大學畢業而又未找到工作的「學士」。

「照現在的情形,看來咱們無論如何也招不上。」

中老年們在一大群應招的生龍活虎的大學畢業生的包圍之中越來越失去了信心。這些人大多數是退休職工,也有一些是因公司倒閉或者精減機構被裁出來的。他們雖然已經勞累了一生,但因為家中還有要養活的家屬,並不能坐在家中悠閑地安度晚年。

他們為了尋求度過餘生的方向,當了解到市政府公開招收清潔工時,就前來應試。但是受到這些大學剛畢業的生龍活虎般的年輕人壓迫早已一個個變得像霜打了的白菜——發了蔫。

其中一人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搞不清,這些人既然大學都上出來了為什麼非要掃垃圾!」

另外一個人有氣無力地答道:「這也不奇怪,世道不景氣啊!對咱們這些上年紀的人來說,這日子是越發不好過了。」

就連招工的市政府方面也似乎對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吃了一驚。

他們把前來報名的人集中到會議室介紹了請潔工的工作內容——收集垃圾和處理糞便。但是並沒有任何人主動退出。有人心想:僱主既然是政府,就是再不景氣也用不著擔心破產。還有人打算:先進了清潔處再說,如果幹得好,說不定還能調到其它乾淨一些的處工作呢。只要認真地幹下去,老了還能領到退休金。你們瞧,這些剛剛畢業的學生已經在盤算退休金了。上年紀的人想的又是一碼事:自己實在無力與這些年輕人較量。凡是在場的中老年人本來就都是些生活中的弱者。那些能幹的人都身居公司的各種要職,或者被派到子公司當領導。即使公司不景氣也被當作公司骨幹成員留用。他們則因為不能幹,被排擠了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把餘生同本市的清潔工作聯繫起來的機會,可是就連在這種地方,他們也受到了年輕人的排擠,想擠也擠不進去。

由於報名人數過多,市裡決定通過筆頭考試篩選。但是一提到筆試,上年紀的人就更不是年輕人的對手了。他們大學剛畢業,個個都是考場上的油條。絕大多數老年人在面試之前就被淘汰。最後實際錄取的全部是年輕人。被淘汰下來的中老年人一個個無精打采地踏上了歸途。就連在家屬面前,他們也伸不直腰板。家裡人一旦得知連這最後的一線希望也已經破滅,連個清潔工的工作也找不到,那該會有多麼失望啊。窩裡還有嗷嗷待哺的幼鳥,老鳥無論如何也不能空手而歸啊。

一群有家難歸的失業者不知不覺之間竟組成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兒的群體朝著同一個方向蹓躂。並不是他們的家住在同一個方向上,而是因為這群毫無目的的人感到與其一個人瞎轉游還不如成群結夥能多少減少一些心中的不安和無依無靠的感覺。他們感到彼此之間有一種大家都是失業者的親切感,竟在不知不覺之中難捨難分起來。

在朝同一個方向蹓躂期間大家彼此做了自我介紹。

「本人名叫宮地禮介。原來是東京一家中等商業公司的老職員。因為這次的經濟蕭條,公司合併機構,當然這也不過是裁人的一種好聽借口。我本人首當其衝,不等到退休年齡就被趕了出來。」

笫一個自我介紹的人,有五十上下,在這四個人中,他的知識分子味道最濃。他中等身材體格清瘦,但態度穩重沉著,看樣子就象個一流公司的主要幹部。僅從外表上是無論如何也著不出他打算在清潔處度過餘生。

也許正是他這種不卑不亢的人品使得面試沒有通過吧。

「我叫由布芪。原來在秩父山的深山老林里經營登山營地。但是營地叫冬季的登山者失火燒為一堆灰燼,再加上公路已經修到營地旁邊,登山者早已不來光顧。我在那兒也呆膩煩了,搬到山下辦了個加油站,還辦過小食堂,可樣樣都不成功,最後落到這步天地。」

第二個自我介紹的人有副結實的身板。寬寬的肩,稜角分明的四方大臉、脖子很短,彷彿腦袋直接長在肩膀上。他的外表粗壯樸實,但是那滿臉刀刻似的深深的皺紋,說明了他走過的人生道路環境是多麼的險惡。關節突兀的大手上生滿了老人斑。

「咱叫升村耕二。原來在大阪的下町轉包了一家玩具廠,因公司破了產,咱也跟著倒霉,在那塊實在無法過活。正好這兒有咱一門遠親,咱就捲起鋪蓋捲兒逃債似地跑來投奔他。」

第三個自報家門的人一副窮酸相。就好象在人生的戰鬥中他已彈盡糧絕。一個小得可憐的無精打採的腦袋。似乎被造物主胡亂安在那瘦小的身軀之上,而且不停地左顧右盼,好象在提防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這副尊容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老鼠。但是他連老鼠那點可怕的貪心也早已脫盡,只保留下老鼠般的膽戰心驚。右眼圈上積著一圈兒白白的眼屎。大概正是因為他的這副尊容,從另一種角度令市政府的招工人員敬而遠之了吧。

「我叫南波貞吉。原來是打漁的。可是自從近海上建起石油鑽台之後,海水被污染,拫本打木到魚了,遠洋漁業也一天不如一天。我打折了家當打算到陸地上找碗飯吃,於是就來到我老婆的娘家這塊兒,可上岸的漁民想找個掃垃圾的活計也辦不到啊!」

最後一名與其說他的大半輩子都是在陽光和海風下度過,全身呈現一種健美的古銅色,還不如說歲月已經吸幹了他身上的脂肪,只餘下一身老皮更為確切。長年受海上暴烈的陽光照射,使得他滿臉都是污黑的斑點。上眼皮耷拉著,搞不清他什麼時候睜眼閉眼。在這四個人裡面他最顯老相,但實際年齡卻只有五十來歲。在招工時向人事處提交的身份證明書上寫得清清楚楚。

「收集垃圾固然重要,但是一下子湧來那麼多大學畢業生,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咱們頭上。」

「大學畢業生掃垃圾,這算什麼世道呀!」

「宮地先生,你既然在商業公司任過職,想必也上過大學吧。」

「我覺得那已經是遙遠的往事了,現在早已忘掉了。對於塵世的戰爭,我那張文憑毫無用處。」

「現在是個人就能上大學,該不會是一開始就打算進市政府的清潔處才考大學的吧。真那樣可就更難對付了。」

「這可難說,說不定真就是那麼回事兒呢。要不怎麼會只招五名工卻一下子來了三百多人呀!」

四個人彼此對望著又嘆了一番氣。原以為四個人湊在一堆兒,心情能好一些,可事實正好相反,四個落伍者湊在一起,大家都感到了四倍的艱難。

他們無意之中湊在一起朝著同一個方向毫無目的地瞎蹓了一陣子。但是總不能一直走下去。本來,至今為止這四個人彼此毫不相干地走過了人生的道路,要說分手,本不應有任何留戀。他們都在尋思分手的話如何講出口。

這時一張紙片乘著春風飛舞而至。好象是張貼在什麼地方的廣告被風颳了下來又吹到天上去的吧。這張紙從走在最前面的宮地臉上掠過掛在走在宮地後面的由布臂上,由布揮手想把它甩掉,但是甩了;幾下也沒有掉。正當他用另一隻手抓起紙頭準備丟到地上的時候,升村開了口:「哎,先別扔,我好象瞟見有招工兩字。」這時刮過一陣更加猛烈的風把紙頭刮跑了。南波跟在後而緊迫不舍。他雖然上了歲數,但動作還算敏捷。四個人圍成一圈眼盯盯地注視著南波追回來的紙頭。

「唉呀,原來是招收保鏢啊!」

四個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失望的嘆息。這張招工廣告在「值得自豪的和有意義的職業」的大字標題下列出了某保安公司招收保鏢的條件。對他們來說保鏢似乎是距離最遠的職業。

廣泛招收身體強壯有責任慼的誠實人材。高工資、高待遇、福利設施完備。對於有駕駛執照者、有大型特種車駕駛執照者、汽車修理工、防火管理員、負責處理危險物品的人員、有大樓管理技術者和取得電氣、鍋爐、無線電收發報資輅者以及柔道、劍道、弓道、空手道、氣功、少林拳法的有段者、拳擊、相撲和參加過陸上比賽人員,本公司將給予更為優惠的待遇。

「可咱們哪條也不沾邊呀!」

升村縮了縮他那本來已經很瘦小的身體,第一個從廣告上移開了目光,其他人也很快失去了興趣。

「不過好象沒有特彆強調年齡方面的條款呀。」宮地似乎在自言自語似地嘟噥了一句。

「唉呀,雖然沒有特別規定年齡限制,但到了咱們這一把年紀再干保鏢怕也是太勉強了一點。」

「可是業務範圍內不是寫得一清二楚嗎?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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