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未完的時效

「是嗎?那些事都知道了?可以的話,我也不想隱瞞,實在不得已呀。」藪下對再次來訪的棟居解釋說。隨後,藪下乾脆向棟居提供了許多情況:

「731部隊是日本陸軍最可怕的部隊,它本身也很腐敗。『731』是關東軍秘密武器,可以說是一張王牌。一切方便首先提供給它——這您已經知道了。——不僅是物質和糧食,還撥來巨大的秘密預算資金。例如:昭和十五年(一九四〇年),『731』得到的預算總額為一千萬日元,其中研究費五百萬、人事費五百萬。當時,中將到大將年俸八千日元至二萬日元。那時『731』擁有二千多人,其中校官級將官和高級官員約五十名、尉官和判任官六百名、僱員七百名、雜役七百名。這些人的人事費從上到下分別是三十萬日元、一百五十萬日元、七十萬日元、三十萬日元,共計二百八十萬日元。即使把危險津貼也算在裡面,全體隊員一年人事費的總額還不到四百萬日元。總之,僅人事費一項就多出一百萬日元。

「研究事業費的漏洞就更大了。一般來說,研究和發明是連續進行的,某年的年度預算並不限死在該年。而且研究事業費具有預先投資的含義,把已經完成的項目作為新項目上報,就可以使帳尾的資金數目對攏。這裡每年也有一百多萬日元的剩餘。當時的『731』倉庫里,存有大量日本最精密的試驗器材、醫療器械,藥品、稀有金屬。另外,『731』還有一筆五十萬至一百萬日元的臨時保密費。這就是一塊滋生貪污腐化的土壤。佔有這塊土壤的便是731部隊長——好色放蕩的石井四郎。圍繞著他發明的濾水器,石井四郎曾經秘密地接受過陸軍御用商人的賄賂。當時在『731』里悄悄地傳說:包括被挪用的預算資金在內,『731』有一筆用途不明的巨大資金。不知是不是靠著這筆錢,石井四郎在哈爾濱、新京 、奉天 、大連等處都有姘婦,他坐著航空班的飛機往返於各姘婦之間,沉湎於酒色之中。很有可能這筆玩樂的費用來自商人的賄賂和那筆秘密經費。儘管這樣,仍然沒有人起來掲發,這是因為主管這種事的關東軍哈爾濱憲兵隊本來就是同『731』穿一條褲子的。對哈爾濱憲兵隊來說,『731』是他們賣馬魯他的買主,是他們的財神爺。揭發了不僅斷了財路,也會暴露自己的癰疽。在這塊腐爛的土地上,魔鬼們就這麼共存共榮著。

「但是,有一位新聞記者嗅出了味,他就是滿洲《日日新聞》的年輕記者——山本,他富於正義感,覺察事物很敏銳,是位優秀的記者。他勇敢地揪住被喻為鬼門關、誰也不敢碰的『731』秘密不放,但是,昭和十九年四月初一個寒冷的清晨,他那冰涼、僵硬的屍體出現在相當傅家甸入口的正陽街上。警察調查後,認為他是在傅家甸的鴉片館吸了鴉片後,搖搖晃晃蹣跚著倒在路旁睡著後凍死的。但是山本的同事和朋友都證明他日常沒有吸鴉片的習慣,不少人都認為山本是由於了解『731』秘密過多而被幹掉的。」

「這位山本記者就是楊君里的愛人嗎?」

「是的。」

「您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呢?」

「山本君來採訪時,我同他交上了朋友,我雖然是『731』隊員,但我反對『731』的做法,於是就秘密協助他採訪,並向他介紹其他反對『731』的隊員,對石井部隊長在任職期間吃喝嫖賭十分反感的隊員是很多的。我同他交上朋友後,他告訴我,他同一位中國姑娘相愛,姑娘已經有了身孕,他打算馬上結婚。隨後,在休息天外出時,他帶我認識了楊君里,並讓我給她檢查了身體。楊君里的父親是在傅家甸營業的牙科醫生。山本在一次採訪鴉片館回來途中迷了路,正急得團團轉時遇上了楊君里,給他指了路,從此交上了朋友。但是,要同她結婚還有一個難題。」

「難題?」

「她的哥哥是八路軍的軍醫,如果讓上司發現他同八路軍軍醫的妹妹相愛,他就會成為關東軍憲兵隊的目標。傅家甸是特務窩,他倆要是一結婚,事情很快會露餡,全家就會被視為『敵對家庭』抓去拷問。因此山本對結婚猶豫不決。正在這個時候,發現了山本的屍體。」

「由於上述原因才換下楊君里的嬰兒,並把她救出來的吧。」

「對。」

「為什麼不救她弟弟呢?」

「來不及呀,騙進『731』才兩天就被解剖了。」

「他被解剖同山本之死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但是,發現山本君屍體兩、三天後,少年也被騙進『731』從這點上看,兩者之間似乎存聯繫。」

「難道楊君里的弟弟知道山本死亡的原因,才被解剖滅口……」

「那時周圍都這麼猜測。」

「是解剖少年的病理研究班一起共謀的嗎?」

「不會的,他們僅僅為了割取少年內臟做標本。」

「標本都被病理研究班拿去了嗎?」

「沒有那種事,包括病理解剖在內,各研究班所有檢疫體的解剖都由岡本、石川兩個病理研究班施行。一位技術員每天只能解剖三個檢疫體,兩個班有五個技術員,不休息,連續上班,一天也只能解剖十五個。為了採集良好的標本,屍體是否新鮮十分重要,所以各班都急著先解剖。注射毒藥致死的屍體,要求試驗結束後很快就解剖,這樣才能得到有用的標本。因此,各班都設法籠絡石川班的技術員,對這些技術員盛情款待。」

「但這是解剖屍體,解剖活人的時候就不需要這麼著急了吧。」

「是啊。」

「那麼,叫擔任解剖的石川班趕快解剖少年的人就很可疑了。」

「這是個問題呀。」藪下被提醒後,開始注意起來了。

「您知道這個急於解剖少年的人是誰呢?」

「我不參與直接解剖的事情,所以不知道。」

「聽說擔任解剖少年的是石川班,知道執刀的那個技術員嗎?」

「不知道,我不在場。」

棟居想到這事問橋爪一定知道,查出委託解剖的人也是一條線索。

「楊君里被送來後,我們最早知道她就是前不久被解剖的少年的姐姐,我們總想把她救出來,所以把她定為野口班的長期試驗材料,不讓其他班佔有她。」

「那個急於解剖少年的幕後策劃者不想長期佔用楊君里做檢疫體嗎?」

「沒有,可能考慮到把姐弟兩人都扣在手中會引起別人懷疑,而且對楊君里也沒有必要象其弟那樣馬上處理。」

「聽起來您同山本記者交上朋友這件事沒有讓解剖少年的幕後策劃者發覺。」

「要是被發覺說不定我的腦袋也搬家羅。楊君里也不掌握什麼情況。那時候,我想救不出楊君里也要救出她的嬰兒,山本君已經為揭發貪污行為而殉職,救出他的孩子,這多少算是我能盡到的一點心意吧。沒想到井崎夫人生了個死嬰,正好給山本的遺腹子一條意外的活路。」

「楊君里死前曾到目黑區都立大學附近去過,您知道她去會誰的呢?」

「還不是會古館嗎?聽說他的辦公地點就在那一帶。」

「據查古館先生此時正在自己家裡。我想楊君里到日本後,首先要會面的是寄養在井崎夫婦處的孩子,其次是井崎夫婦,然後是藪下先生——也就是您。」

「楊君里沒有途徑知道井崎和我的近況呀,她從書中發現了古館,所以,她首先該去找古館嘛。」

「要是這樣的話,古館為什麼要隱瞞事實呢?他的夫人說,楊君里去目黑的這段時間古館在家裡。」

「還不是為了隱瞞『731』的經歷,夫人也是不得已才說的。對外人滴水不漏,這是『731』原隊員的共同心理。」

「古館有沒有告訴你楊君里去找過他。」

「沒有。」

「這就怪了,她同您的關係比古館深,按理說到日本後,她應該通過古館同您聯繫呀。」

「毫不奇怪,就是想聯繫,古館也不知道我的住址,我還是從他發表的書上知道他的,平時同他不聯繫,不僅是他,只要是『731』的人,我同誰都不來往。」

從神谷勝之處聽到「藪下技術員」,再連想到奧山謹二郎住的「藪下公寓」,最後才查出藪下。……棟居的腦海中出現了認識藪下的經過。

「橋爪先生很想念您呢。」

「啊——,橋爪先生。」往事重提,使藪下愈發憂傷,一片大海般的舊日衷情又在心頭湧起。

「『731』的人都中了邪,象魔鬼般的發瘋,唯有他還保持著人性。為了不再象過去那樣畫馬魯他,他斬斷了自己的手指。只有他,在那魔鬼的巢穴中用行動證明自己是人。他有嫻熟的畫技,要不是因為手指斷了,一定會在畫苑中成名。不僅是人的生命、身體和精神,戰爭這個魔鬼還扼殺了人的才能。」

藪下沒有提到的是:「731」用馬魯他做活人試驗,在醫學方面的藥理、防疫、動植物、細菌學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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