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剩下的死者

性心理與性生理都得到充分滿足的男人的充實感大概與征服感和成就感是相通的吧。殘留在身體內的疲勞也作為勝利的印記令人愉悅。對其性伴侶越中意,這種充實感便越是豐沛地溢進男人的身心深處。

如果這單純是出於義務感的或只是為了滿足排洩慾望的性行為的話,那麼過後,虛脫感和苦澀感便會一直沉澱到骨子裡。而在完成跟自己所能得到的最高層次的女人之間的性行為之後的那種感覺,大概與完成一個創作後的心情也相似得很吧。

性行為不一定必須有愛才行。只要對方是自己所喜愛的那一類型的,那麼即便是玩玩,就是說進行成人間的性遊戲也是很完美的。或者不如說這樣反而沒有了通常的麻煩與儀式性,而添加進了一次性所特有的爽快。這使得在每一次的性行為中,暢快遊戲的因素都得到加深。

與髙坂昌子間的性行為正屬於這種類型。因忌憚別人的目光而不得不先走出飯店的世村慎介,現在正回味著剛與他恣意歡愛嬉戲過的高坂昌子的身體。

雖然慾望已經得到了充分的滿足,但一想到她的身體,世村便有馬上返回去的衝動。昌子那豐滿玲瓏的肉體,因為生過一個孩子而完全成熟,現在正處在最美味的肘期,即所謂「女人的全盛時期」。完全去掉了年輕的青澀,作為女人來講這肉體已臻於完美了。

但在她達到女人最成熟、最完美的時期時卻偏偏失去了丈夫,她的美麗眼看就要在空房中白白耗盡。

沒有人來欣賞、品味,宛如深山裡結著的已成熟得壓彎了枝頭的甜美果實一樣,正無奈地等待著就這樣腐爛下去的時候,偏偏世村正好路過這裡,就那麼自自然然地,盡享了這美味。而果子其實又何嘗不是滿懷了一腔難耐的寂寞呢。

星期天上午在飯店碰面,然後整個下午關在房間里恣意嬉戲。肚子餓了的話就叫送餐服務。他們甚至入迷到了為被送餐耽誤的一點時間而感到心疼的程度。

連他們自己也為自己居然能如此持久戀棧而感到吃驚。如果時間還有富裕的話,世村還不會出來呢。

「我們的身體好像已經粘到一塊兒了。」昌子在性事其間常常這樣喃喃自語。融為一體的兩個肉體,緊密到如果硬將他們拉扯開的話,甚至會噴出血來的程度。

將身體交會在一起,即使一動不動都會漸至高潮。昌子在靜止狀態下曾幾度達到高潮。官能的水位漸漲漸高,從局部蔓延至全身。那種被女體無微不至地包容住了的全身的感覺應怎樣來形容呢。被無限高漲的官能的水位幾乎窒息掉,然而卻咬緊牙關在忍耐著,這幾乎已是一種痛苦了,但為了伴侶的快樂而奉獻細滿足感,又令這痛苦化為喜悅。

在只有兩個人的密室里,隨心所欲地淫戲、體味獨佔向自己全面開放的肉體的優越感、性行為中間還夾雜著並無意義的細語。

在達到欲仙欲死的境界時,好像聽到昌子呻吟著:「啊,如果能早早遇見你的話該有多好!」

當時沒有敢細細確認。因為情慾瘋狂燃燒時說出來的話多半沒有意義。而令其沒有意義也正是令性遊戲持續進行的規則。

在說那句話時,她的眼角是濕潤的。世村想那或許也是生理性的吧。

眼睛、耳朵、口舌,語言、氣味、味道等等,大概把人所具備的所有傳遞信息和感覺的器官全部都動員起來,也無法追逐到官能的極致。

在性行為中,雖然性器官起著中心性的作用,但被限定在局部的機能也到了無法抑制的程度。相對於向肉體進攻的官能的容量(包含期待)的無限性,有限的性技巧根本難以應對,令人煩躁不安。個性相和的男女在一起,努力合作渴望著吸盡官能中美味的每一點每一滴,但只能反覆演繹已熟稔到極致的性技不免令人感到遺憾。是不是還有尚不為人所知的更富刺激性的秘技呢。

多希望能由自己把這秘技挖掘出來,從而享受到更深層次的快感,往更高處飛。

找到能在性事中與自己完美搭配的異性,就如同坐在擺滿山珍海味的桌前的美食家,忘記了自己的體力(胃)的極限。美食家決不會只用口與舌品嘗食物,而是會用眼睛欣賞、用手去觸摸器具,細細品評味道,用自己的全身去品嘗。

世村在遇到高坂昌子後,知道自己找到了最美味的性伴侶。

因為慾望是沒有止境的,所以今天先打個逗號,暫且分開。不過即使分開,倆人身體之間,似乎也有一條透明的粘液線連接著。

出於自衛的本能,世村也意識到對昌子越著迷,自己也就越危險。如果繼續深入下去的話,很有可能便無法抽身了,或許會被拖進愛欲的深淵不能自拔。

雖然自衛的本能這樣發出了警報,但在昌子這現實的誘惑面前,危險的信號也被強行壓抑住了。本打算一次性地玩玩而已的,但卻一次次地糾纏下來,到現在似乎已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跌進深淵裡,在徒然掙扎著。

心裡想著這次絕對是最後一次了,但在分別的時候,當昌子問「下次什麼時候見面?」時,便又無法控制地定下下一次約會。

其實這種約會也不是非遵守不行的,但每當日子臨近時,對昌子的渴望便在全身流竄,幾令世村發狂。

今天也一樣,在分手時又定下了下次約會的時間。如果老是這樣定期約會的話,一定會被妻子發覺的。事實上世村已感到妻子開始懷疑了。有潔癖的妻子一旦確定丈夫有外遇,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如果和昌子的關係暴露了,那會崩潰的就不僅僅是家庭。一想到這一點,世村不由脊背發涼,只是現在已被昌子的觸鬚緊緊纏住,令他動彈不得。

走出飯店,回首望見這座高層建築燈火通明,在傍晚時分更顯奪目耀眼,一派金碧輝煌的華美景象。

十分規整的每一個窗口裡,卻鑲嵌進以一夜為單位的各異的人生。

世村站在飯店的前院抬頭仰望。他與昌子的房間是十層末尾的那一間。世村數著層數找到了那房間的窗戶。只有那扇窗如同牙洞一般黑漆漆的熄著燈。

世村出來時,昌子還在房間里。她說累了,要稍微休息一會。也許關了燈,正躺在還留有性事餘韻的床上酣睡呢。

「今天把辰也送到姥姥家去了,所以盡可以慢慢享受。」辰也是昌子七歲的獨子。在說到兒子時,昌子的臉才由女人轉變為母親。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好這樣熄了燈大睡吧?世村有點不安。因為他想起在性事中間休息時,昌子曾給位於青山的一家著名的西餐廳打電話預約七點半的座位。

不是為了跟世村吃飯。有家的他假日里的晚飯必須得跟家人一起吃。昌子為此還大表不滿來著。

「跟我在一起做完這種事,回到家裡卻跟沒事人似的陪著夫人兒子一起吃飯!你不覺得有點過分嗎?」說著,還狠掐世村的胳膊,差點掐出青記來。

「你不也定好了兩個人的座位嗎。一定有大帥哥陪你一起吃飯吧。」世村反駁道。

「哎呀,你不是在嫉妒吧。那你也一起去好了,可以增加一個座位呀。不是告訴過你是一位太太嗎?」

「是不是也有長鬍子的太太?」

「你怎麼這麼不相信我?不過你會嫉妒我真的很開心。」

倆人還這樣痴痴地打了一會兒嘴仗。雖然是成人性遊戲的心態,但一旦注入感情,有時便會發腥發粘起來。且正因為倆人性向極其相和,所以粘性本來就高。

昌子說是一位相熟的太太,大概是知道世村不能去,所以才這樣說的吧。

想想也是,那樣美麗誘人的肉體由自己獨佔是有點浪費了。那具肉體屬於越是向男人開放就越魅力四射的類型。哪裡是什麼偏僻深山裡豐碩得壓彎了枝頭卻無人問津的甜果。世上的男人也不是只有自己一個,那樣美妙動人的肉體男人們怎能無動於衷?

而且果實本身也渴望著被人品嘗,正等得心癢難捱呢。

世村突然湧起這就跑到西餐廳去看看的衝動。雖然就算昌子與其他男人吃飯,自己這裡也絕無說三道四的權利。世村心裡很明白這一點,但嫉妒使他胸口憋悶得難受。

遊戲已變得越來越不像遊戲了。世村邊搖著頭想這樣下去可不行,邊朝著計程車站的方向走去。

同一天晚上八點多,東京皇家飯店裡負責送餐服務的廣田敬造,在送餐回來途中,看到最裡邊的房間門外邊停放著已用完餐的送餐車,便過去取。送餐與取車同時進行這叫做「一套活兒」,是富有效率的做法。

走廊最裡面的房間是1043號,客人把兩份菜與飲料都吃得乾乾淨淨。

因為常有將打火機或首飾落在餐車或淺盤裡的事情,所以得仔細檢查一下才行。

果然在檢查時廣田發現,空煙灰缸里,放著戒指與耳環。不吸煙的客人經常會把首飾類的東西暫且放在煙灰缸里,而這位客人也這樣做並忘記取回了。

看來是很昂貴的東西,不說一聲就放在門口似乎不妥。但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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