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永遠的情人

在獲知有人打神秘電話到由紀子家之後,克彥明白有人對自己與由紀子的交往感到不快。那通神秘電話到底是誰打的?對方對由紀子與他的關係了解的程度有多深?克彥心想可能是那人讀了他的作品而瞎猜。儘管如此,對此也不能太過大意。

那通神秘電話雖是由一個女性打的,但克彥總覺得幕後主使者應該是個男人。由於由紀子長得國色天香,有男人嫉妒與她交往的克彥,並不是不可思議的事。儘管如此,深夜兩點還打電話到別人家中,顯然他(她)的內心非常寂寞。

由紀子不敢否認她過去和男人交往的事實。克彥雖不能保證能夠獨佔她,但至少她在與他約會時,不會看別的男人一眼。如果是她過去所交往的男人覺得不快,打了那通電話,他也無法讓由紀子對他回心轉意。

由紀子一定認為,曾經與那種男人交往過是非常可恥的事,而覺得很後悔。

可是,如果那通神秘電話的幕後主使人不是男人,而是打電話的那個女性本人,克彥就完全猜測不出對方是誰了。至少,那個女性不是克彥這邊的人。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無法追究明白。追究本身和打電話的人同樣卑劣。可是,如果去查明對方是誰,也不會給由紀子的家中帶來困擾。

克彥曾經有過慘痛的經驗。他過去因為發表了一份揭發日本軍國主義的殘暴行為的文件,遭到右翼分子強烈的攻擊。接連不斷地接到威脅的電話和恐嚇信函,連玄關的門口也被人傾倒紅色油漆。當時,他還請電信局安裝最新式的反探測裝置,從對方的發訊脈衝,探測出對方的電話號碼。

如果對方繼續打神秘電話,不妨採取這種方式。無論如何,不報上自己的姓名、住址,而打令人不快之電話的傢伙,絕對是膽小而陰險的人。

在不曉得打神秘電話是誰的情況下,春天已過,到了夏日方酣的時候。這個夏天,克彥有兩本小說在連載,另外又有三本小說要寫,日子過得非常忙碌。《情人關係》正在古海的雜誌上連載,第一部已接近尾聲。

古海說讀者的反應很不錯,要克彥繼續寫。他還特別交待——

「不幸的問題,請你再更深入探討。另外,也希望你能夠大量加進時尚的資訊。」

克彥以前對流行服飾完全不感興趣。因為和由紀子交往,興趣才慢慢產生,與由紀子認識之前,他也沒有想過憲法上必須規定保障女性美作為基本的人權。

可是,克彥在撰寫《情人關係》時,覺得自己並沒有特意去附和古海的要求,而是在自然的情況下寫出的小說。女兒鯰子與山脅慶介關係,仍然沒有解決地擱置下來。只要不把鯰子關在金庫里,這件事就不得不擱置下來。或許由紀子的父母親也一邊非常擔心地閱讀以女兒為女主角的作品,一邊將這件事擱置下來。

誰也不曉得這段戀情會有什麼樣的發展?連本人也不曉得。然而,由紀子最光輝燦爛的青春與其危險的處境,將永遠地在克彥的小說中紮根。那是克彥身為作家的特權,也因為那是由紀子,才能在小說當中展現風采。

如果克彥太早或太晚與由紀子相遇,她都無法成為小說中的女主角。

正因為是現在相遇,由紀子才能夠深植於《情人關係》當中。

小說中的女主角(題材)與作家見面,就好像自動答錄機和從外面打進來的電話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自動答錄機,不管打電話進來的人是多麼優秀,電話也不會回答。關於這一點,由紀子具備了靈敏的電話答錄機功能,靈敏得超越了普通的男女關係。

不管由紀子多麼綺年貌美,散發出多麼危險的菲洛蒙,要是不具備應答作家發訊的功能,克彥應該也不會想把她放入作品。

自從與克彥認識之後,由紀子顯然有了改變。並非是克彥改變她,而是她心中潛在的意識被引導出來了。從這層意義上來講,說她「改變」或許不恰當,說她成長也不正確,勉強要說,或許可以說是價值觀改變了。正因為價值觀改變,她才可以與克彥維持柏拉圖式的愛情;且能藉由想像的性愛,深入情慾的世界。她說過,肉體上的情慾比起想像中的情慾來講,如同辦家家酒。

姑且不論由紀子價值觀的變化,克彥卻變得越來越粗俗。與由紀子在肉體上不能結合,如今不是不與的關係,而是每次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儘管她並不在意,他卻難以釋懷,以致妨礙了兩人的結合。

克彥隔了好久,才又與由美見面。兩人用過餐,他帶由美出場。

兩人也很久沒有來到銀座。往昔,銀座給人一種「文士遊樂場所」的印象,亦即所謂的「文壇酒吧」。克彥到那裡,通常都會遇到幾位熟人。

最近作家玩樂的行程似乎有點改變,克彥去銀座時也很少碰到熟人。

就算去所謂的「文壇酒吧」,熟面孔的女孩也越來越少。從業人員的流動率非常高,都是一些新手。和那些除了教科書之外,不閱讀稱為「書」這種東西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只會覺得非常掃興。

年輕的女孩子極為年輕,老一點的女子從事這行業則都有一、二十年了。在這裡看不到所謂的中堅分子。支撐酒店的是在店裡工作兩年到五年的中堅分子。可是,銀座的酒店並沒有培養出這樣的女孩,以致使銀座形成一種「空洞花」現象。這種現象或許是客人流向六本木所引起的。

銀座的燈火看起來越來越冷清。克彥從這裡看出時代有走下坡的預兆,內心因而覺得惶恐不安。銀座是只在和平的時代才能發揮本領的街道。

銀座的燈光建立在社會繁榮之上,而以剩餘和虛榮為燃料,閃爍者迷人的華麗光彩。

當和平受到威脅時,銀座的燈光將最先熄滅。然而,人真正能夠享受人生的,是在剩餘與虛榮的環境之下。在竭盡全力求生存之際,人並沒有餘裕去享受人生,追求虛榮。

不能讓軍隊和戰車通過銀座的時代再度來臨。

「我的大作家,好久不見了。」

「我們該不是今年才第一次見面吧?」

「這麼說來,我就必須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啰!」出勤率太差,酒店小姐就會以這種口氣諷刺客人。克彥有時會和由美見面,但不會帶她出場,因為她不喜歡被人家帶出場。

克彥也不曉得由美的心理。由美認為,能帶地出場的只限於純精神友誼的客人。

由美大概是不想以殘留著性愛殘渣的身體讓她的情人帶出場。然而,那一天,她卻要求克彥帶她出場。

「對你來講,這是很少見的事唷!」克彥說道。

「或許這一次是最後一次和你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了!」由美以略帶哀怨的口吻說。

「為什麼?」

「我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要結婚了嗎?」

「不!我現在換成白天的工作。」

「白天的話,我們也可以見面啊!」

克彥不想失去這個優秀的模擬訓練裝置。不!這樣說還不對。雖然他現在不需要模擬訓練裝置,但由紀子如今已供奉在柏拉圖式愛情的祭壇上,他仍然需要具體的戀愛對象。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實情。事實上,是有人要我去當電話番。」

「電話番?」

「以我們的話來講,電話番就是給人家包養,月薪四十萬。那個客人問我要不要去當電話番,對方當然也提供我高級公寓居住。像我現在這種工作,一直做下去,只會越來越窮。我的贊助人看起來不錯,所以我就毅然決然地答應他的要求。」

「哦!你真的毅然決然地答應這件事?」克彥嘆了一口氣。

過去被當作模擬裝置,能夠讓克彥輕鬆進行「訓練」的由美,如今看起來令他覺得頭暈目眩。由美彷彿突然成為昂貴的商品一般。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夠維持現在這個樣子和你交往。可是,這樣我就覺得對不起特地買高級公寓給我住的贊助人。要不然我當你的電話番好了。我們兩個人非常投緣!」

由美面露惡作劇的笑容看著克彥,她的笑容背後存在著一種輕視之感,好像是在說,克彥實在沒出息。

「開玩笑的啦!我不想成為您的包袱。我的贊助人是某公司的社長,今年七十二歲。他說只要有年輕的女孩子在他身旁,他就心滿意足。我打算做兩年的電話番,存點錢,將來好開一家店。我現在從事的工作花費很兇,根本沒辦法存錢。女人一上了年紀,最強大的武器就是金錢。我想趁我行情比較高的時候多存點錢。」

克彥絲毫沒有反對她的理由。由美正以她那一套方式計畫自己的人生。

「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很快樂。」克彥不由得平心靜氣地說。

「我也不是說我們就這樣分手了!頂多兩、三年,我就會再回到銀座。我的贊助人是位老爺爺,說不定沒多久,我就可以回來了。到那時候,還希望你來捧場。」

「我當然會來捧你的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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