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無底的深海

夏天越來越接近了。與由紀子的約會已經成為兩人生活中固定的一個行程。他們兩人如果不以每周一次或三周兩次的比率見面,就會陷入「補給中斷」的狀態。

雖然這種情況很少,但有時候因為克彥工作上的關係,間隔兩個禮拜之後才見面。在那種情況之下,那個「反電話魔」的由紀子就會勤快地打電話來。

當克彥告訴她,因為工作關係而沒有辦法見面時,由紀子就說道:「人家在擔心嘛!不知道你跑去哪裡了!?」

「我怎麼會去哪裡呢!」

「你一點都不替我著想!」

「我隨時隨地都在想著你啊!」

「我也是啊!所以做什麼事都沒心思。」

「為了讓你勤快地打電話來,把我們見面的間隔稍微拉開也不錯啊!」

「你真壞!討厭死了!」由紀子聲音中充滿埋怨。

兩人進入許久未曾去過的「45°」,那位熟識的女黑人笑咪咪地出來迎接。平常沒有必要就不會太接近客人的她,今天卻親昵地露出微笑,向由紀子細聲說道:「喬爾吉歐也是我最喜歡的香水。」

「啊!你也擦喬爾吉歐的香水?」由紀子露出愉快的反應。

「在日本幾乎沒有人使用這種香水,你第一次來我們店裡時,我就察覺出來了!當時,你是穿著一套蘇尼亞麗奇耶爾的洋裝。」

「哎呀!你記性真好。」由紀子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也穿蘇尼亞麗奇耶爾的服裝。」女黑人以流暢的日語說道。

「你來穿的話,絕對是非常相稱。」

「Oh!You think so?」

女黑人臉上綻放著愉快的光采。她的頭髮向上梳攏,更突顯出端正的五官,黑色的罩衫配上黑色的寬鬆長褲,全黑色的服裝合身地穿在身上,看不出絲毫贅肉,有如強風掃過沒有一絲白雪的高山,呈現出排除一切無意義的因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美感。

克彥無法理解由紀子與這位女黑人之間的對話。兩位對服飾很有研究的人非常投緣地聊著女人的話題,讓他覺得心情痛快,同時又帶有幾分緊張感。在她們身邊裝模作樣,穿著在P.Steward購買的服飾的克彥顯然已經落伍了,但他享受著這種落伍的況味。

有新的客人進來,女黑人隨即露出嚴肅的表情說道:「Excuse me!」隨即離去。

克彥立刻要由紀子解說方才她們兩人之間的「問答」。

「喬爾吉歐的香水在美國才買得到,總公司位於洛杉磯比佛利山莊的Rodeo Drive。我以前使用法國葛蘭香水公司的夜間飛行,自從和你認識之後,我就改用喬爾吉歐的香水。這種香水是專門為你而擦的。」

這種香味萃煉出一種都會性的雅緻,很適合由紀子,在高雅中有幾分華麗。

雖然艷麗濃烈,卻也發揮了洒脫的抑制作用,與濃烈野香的便宜香水不同。喬爾吉歐的香味隱藏著,不會一下子就散發出來,與由紀子原本的體香巧妙地互相協調,形成獨特的典雅芳馥。喬爾吉歐的特徵在於可以將使用者本人生而具有的體臭調出香味,藉此表現出獨特的個人品味。這種香水不是用人工組合而成的香味,以去除本人的體臭,而是用香水味來襯托出本人體臭中原有的香味。

克彥知道由紀子這種香味是為自己而表現,也是她獻給自己的專屬香味,不由得高興起來。「女為悅己者容」並不稀罕,可是,為特定的情人而選用香水,就可見出對方心思之細膩與用情之深。

有人說:「改用了香水,就表示換了另一個情人。」克彥覺得這句話粗俗透頂。由紀子為克彥使用在日本不容易買到的香水,讓他感到非常榮幸。

至少,聞到這種香水味,在黑暗中就不會和由紀子擦身而過。香味是「愛的兵籍號牌」,為特定的愛人擦特定的香水,毋寧說是身為女性應有的「精神準備」。

六月初某天夜晚,銀座飄著梅雨。克彥與由紀子用過餐之後,走出位於銀座四丁目米奇墨特帕爾地下室中的「雷根餐廳」。

精緻的菜肴與香檳酒,加上從業人員優雅的服務態度,讓他們兩覺得非常滿意。

時下時停的小雨,與銀座的景緻非常搭配。這條由古老的歷史與傳統孕育而成的街道雖然走在流行的最前端,卻也保留了本來具有的保守性質。如同拒絕外來品種的森林一般,銀座對外人,也是拒諸千里之外。

這條街道只接受有錢、有閑、有地位和有名聲的人。他們來到銀座,也是要確認自己已經獲得的東西。至於一無所有的人,則會覺得銀座充滿了敵意。

但是,朦朧的細雨有如覆蓋一層細沙一般,焦點模糊地暈映出整個銀座的輪廓。

不管貧富貴賤,全都被溫和地覆蓋住,宛如形成一個和睦的社區。

在棋盤狀的狹窄地區中,柔和的燈光灑落在每一條街道和十字路口上。路上的行人彼此都非常親昵,狀似多年的老友。穿著套裝的男女佔大多數。身著和服或禮服,在夜間營業場所中上班的女性,給銀座街道平添了幾分艷麗的色彩。

這裡的情景與以牛仔褲為主流的新宿和澀谷,有著根本上的差異。

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還早,出來迎客的黑色包租汽車不多,計程車則慢慢地駛入狹窄的街道。男士與女性的人數以適當的比率混合著,顯現出恬靜安詳的氣氛。

如果男人過多,就會顯得粗糙;如果女人過多,就會太過喧鬧。適度的調和,在雨中呈現出非常協調的景象。藉由季節、氣候、氣溫、星期、時段、通行人數、男女比率、街燈等等,好不容易才維持了微妙的調和。

現在那種調和已經聚集在銀座。要是雨勢稍強,這種調和就會崩潰。

喝過香檳酒,醉意暢快無比地留在體內,克彥愉快地在餐後享受著閑逛銀座的樂趣。

由紀子身穿深色調的粉紅色連身裙,那種色調與Saint-Laurent三十號口紅非常搭配。她粉紅色的洋裝在雨中非常顯眼人亮麗。

「你身上穿的服飾是不是叫作蘇尼亞什麼來著?」

「是蘇尼亞麗奇耶爾的服飾。」喬爾吉歐的香味在雨中蕩漾著。乍見之下,似乎有些頹廢的服裝,設計上卻呈現出緊繃感。或許可以說成「富裕中的頹廢」。在看似任何男人都可以調戲的大膽穿著上,卻隱藏著拒絕笨拙男人碰觸的威嚴。

這一種自相矛盾的設計,襯托出由紀子的女人味。克彥覺得由紀子就算不是特意穿上這類洋裝,也能充分突顯出她特有的女人味。

可是,對女性來講,服飾就是武裝。當女性不再去注意到服飾時,就是她自行解除武裝的時刻。女性想要把自己裝扮得最美,並維持這種美感,正如戰士想要把自己擺在最強而有力的狀態之下一樣。

當女性不注意服飾的時候,就會迅速喪失了緊張感,像泡漲的麵條一樣松垮垮的。此時已經不再是女性,而是「女類」。

「啊!這個女孩子真是正點!」

「臀部的曲線實在讓人受不了!」

「好像挺爽口的!」

「繞過去,繞過去看看!」

「那渾小子,應該好好地打他一頓!」

克彥和由紀子在數寄屋橋的路口等候紅綠燈時,耳際傳來粗鄙下流的聲音,看來是一群喝醉酒的上班族。克彥剛開始不曉得他們是在說自己,只是覺得有些不祥的預感,所以就站在由紀子背後,準備保護她。

由紀子露出憤怒的表情,低聲說道:「沒有風度的男人!」那群上班族曉得由紀子已經在注意他們,並且還在罵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信號燈由紅燈轉為綠燈,行人們向前走去,那一群上班族也混雜在人潮當中。如果紅綠燈晚了一拍,克彥可能會去警告對方,而那一群也必然正等待著機會,好找麻煩。他們一大群都是年輕人,而且還喝了酒,對年紀一大把的克彥卻帶著年輕貌美、身材姣好的女孩,會覺得羨慕和妒忌,也並非不可思議。

與女性交往時,需要採取恰如其分的「步驟」,同時也必須具有男人的才幹(魅力和經濟力)。根據這些「步驟」,累積了作為一個男人應有的才幹和機智,才能讓女性同意與自己交往,兩人的關係也才能繼續發展下去。

要是覺得這些「步驟」非常麻煩,或是沒有和女性做愛的能力,只會徒然嫉妒出雙入對的男女,或乾脆省掉所有的「步驟」,在沒有獲得同意之下強姦女性。

這些男人只有自我本位的慾望和暴力,和他們講道理是沒有用的。他們不尊重女性,不認為女性與自己有對等的人格,只是把女性當作發洩慾望的對象。

要是被這些傢伙纏住,身為護花使者的男性就很倒霉。如果為了保護由紀子而發生暴力事件,克彥將會成為大眾傳播媒體取材的好資料。而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克彥,就算想要對抗那一群年輕力壯的男人,到頭來只會遭到圍毆,讓由紀子陷入危險之中。如果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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