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售貨員風格之夜

數日後,由紀子帶著克彥前往銀座的P.Steward服飾店。這家商店的總公司位於紐約,是銷售紳士用品的一流服飾店。寬敞的賣場內陳列著時髦的西裝、褲子、皮鞋、皮箱等男性用品。服飾店的員工果然名不虛傳,無時無刻地嚴格看守著店裡的商品。客人和從業人員全都是男性,惟一的女性是帶著克彥前來的由紀子。

首先,克彥接受由紀子的建議,配合季節,購買了一件外衣(短上衣),和一件與外衣相搭配的運動衫。接著選購與外衣相搭配的綠色背包,然後再追加寬鬆的長褲和皮鞋。

由於克彥自己完全不懂服裝上的搭配,由紀子和店員怎麼說,他就怎麼買。光是買這些,總計就十四萬三千七百日元。克彥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商品的售價比他以前穿在身上的衣服貴了三倍。儘管如此,由紀子還說,以名牌服飾來講,這還算是便宜的。

「這些東西都是特地買的,你就直接穿在身上好了。」由紀子勸誘著。

「是啊!是啊!」店員也在旁起鬨。

當克彥穿著Simple Life的獵裝,配著一件稍嫌短的西裝褲,獵裝裡面穿的是深咖啡色襯衫,腳上拖著一雙已經變形的舊休閑鞋進入店裡時,店員們無不以懷疑和警戒的眼神盯著他。店裡的客人也的確沒有人穿著像克彥身上這樣的服裝。

雖然克彥心裡十分不願意,但在由紀子熱心勸誘下,而且覺得又是特地買的商品,就決定當場穿看看。

「你穿起來非常稱頭!」由紀子讚美起改變裝束的克彥。

「是嗎?會不會顯得好像故意裝出年輕人的樣子呢?」克彥照著鏡子,覺得不是很有自信。他將綠色短上衣的袖子稍微捲起來,露出華麗的運動衫,穿著咖啡色小牛皮無帶扣的皮鞋,覺得鏡子裡面的人並不是自己。

「這樣才和你搭配嘛!以前穿的衣服,實在叫人受不了!」由紀子毫不留情地說。

像由紀子這種外型不錯的女孩子,過去一直忍受「實在叫人受不了」的克彥,也是因為深愛著他的緣故。由於修改褲子的長度需要好幾天,穿著新衣服,配著舊褲子「改變部分裝束」的克彥和由紀子在銀座閑逛。

「你穿這樣,看起來不像原來的你。」由紀子高興地說道。

改變裝束的克彥與她在銀座閑逛,似乎讓她高興得不得了。銀座的行人道上冒出嫩綠的新芽。在缺乏綠意的東京市區,也能看到季節的變化,令人感到莫名的興奮。正因為大自然的景觀少,所以人工營造出來的與季節同調的華麗,顯得更加鮮艷。

在脫掉陰影之季節所穿的厚重衣服,最能發揮女性生而具有之美感的季節中,能改變裝束,和由紀子在日本最時髦的街道——銀座散步,克彥覺得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今天晚一點回家沒關係。」由紀子挽著克彥的手臂說,平常她十點就必須回到家。

「為什麼今天可以晚一點回家?」

「我媽媽不在。」

「可是你爸爸在啊!」

「我爸爸不會像我媽媽那麼啰嗦。」

「那麼,今天就可以在外過夜羅?」克彥開始放肆起來了。

「不能在外過夜。我爸爸會擔心!」

「哦!」

不管時間多晚,鯰子當天晚上都一定會回家。

「不過,我凌晨兩點再回家也沒關係。」

「咦!真的?」克彥一方面非常高興,另一方面又對自己的體力感到不安起來。

「今天晚上讓我們盡情地玩樂!我想去我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別緻餐廳用餐。」

「我贊成。」克彥也覺得自己的肚子有點餓。

「有一家餐廳,我從以前就想和你一起去。」

「那我們就到那裡去吧!那家餐廳在哪裡?」

「在芝這個地方,正好位於東京王子大飯店對面。」

兩人搭計程車前往的地方是位於從日比谷通到海邊的一條巷弄內,面對著芝公園,店名為「新月屋」的餐廳。在幽靜大方的紅磚西式建築的玄關前,有數層階梯,走上階梯,將門一推,午後的琥珀色陽光撒落在古典裝潢的室內,不知從何處出來一位打著蝴蝶領結,身穿黑色禮服的男服務生,必恭必敬地帶領他們上了二樓。

或許是因為時間還早,看不到其他客人。克彥因為想要享受與由紀子一起進餐的樂趣,才跟著她來餐廳,其實他的肚子並不餓。

乾了雪莉酒,潤過喉之後,他們點了湯類和海鮮,並且叫了布爾戈涅白葡萄酒。窗外是一片綠色的芝公園。由穿戶照射進來的夕陽餘暉,將室內染上明艷的色彩。

「我覺得這家餐廳好像被我們包下來一樣。」由紀子低聲說道。

這家文化氣息高的餐廳,現在被克彥與由紀子所獨佔。不久,菜肴端了上來,連講究美食的由紀子也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吃到一半時,兩人互相交換盤子。這是他們兩人最近一起用餐時的習慣。除了盤子,連刀叉也一併交換。兩人之間已經沒有隔閡。

在太陽沉落於芝公園的後方時,服務生就點上桌上的蠟燭。此時,其它餐桌已經可以看到客人的身影。在他們吃完牛奶果凍,喝過義大利espresso濃咖啡,結束了精美的晚餐,從餐桌站起來時,餐廳內幾乎已經呈現客滿的狀態。

在東京王子大飯店休息片刻之後,兩人前往麻布的「Maharajah」迪斯科舞廳。由於由紀子已事先預約,立刻被帶領到包廂。因為不是周末,客人不多。

穿著印度服裝的男服務生長得都很俊秀,對待客人也很有禮貌。他們的五官輪廓分明,因此克彥就特別仔細觀察,發現他們全都化了妝。克彥覺得,與其說這裡是迪斯科舞廳,不如說是附帶迪斯科舞廳的夜總會。比起六本木附近以年輕人為對象的舞廳,純粹都是去跳舞的客人來講,這裡的客人大多是啜飲著酒,心血來潮時才去舞池內跳舞。此時,克彥發現,清水健太郎(編按:是名作家)竟然就坐在鄰座。

他們的身旁站著一位令人感覺不錯的男服務生,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看起來天真爛漫,似乎尚未染上該行業特有的習氣。克彥看著這位可稱為是少年的男服務生,想到了南條范夫的名著《燈台鬼》。這本書描述了一段凄慘的故事:有一位年輕人以遣唐使的身分,渡海前往中國的唐朝,但在當地遭到刺客狙殺,行蹤不明。二十七年後,他的兒子擔任遣唐使,前往中國時,順便尋找父親的下落。可是,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在他即將回國的餞行宴席上,他發現了已經成為燈台鬼(手指頭和舌頭被砍斷,頭上被點著燈火的奴隸)的父親。不能說話的父親看到兒子時,口吐鮮血,想要告訴兒子,自己就是他的父親。

迪斯科舞廳的從業人員大概不會像燈台鬼那麼悲慘,但克彥認為他們每天看著深夜會集而來的大批男女客人,必然會窺探到作家的想像力所不及的世界,或擁有一套自己獨特的哲學。他很想問問服務生這個問題。

與由紀子來迪斯科舞廳玩樂,看到佇立在客人身旁的少年,聯想到《燈台鬼》的克彥,是不是還無法成為愛情的奴隸?

燈光昏暗下來,舞廳內蕩漾著慢速的音樂旋律。

「從什麼舞開始跳起?」克彥問道。

「現在是貼臉的時間耶!」由紀子回答。

「我想和你跳貼臉舞。」

「跳貼臉舞的人很少耶!我們去跳的話,會非常引人注目。」由紀子說道。

「這樣不是很好嗎?是不是我們跳舞會帶給你困擾?」

「怎麼會?」

「那咱們就去跳吧!」

克彥拉著由紀子的手走下舞池。正如由紀子所說的,舞池內的人影顯著地較少,兩人進入舞池中央。由大理石鋪成的舞池,配上金黃色的裝飾柱,在昏黃的燈光下,男女相擁的剪影幾乎沒有移動。女歌手性感的歌聲使氣氛高漲,吊在天花板上的裝飾燈,在昏暗的頭上旋轉著,微細的光束不時投射於由紀子的眼睛,閃閃發光。

當克彥的臉頰與由紀子的臉頰貼合在一起時,他聞到由紀子的發香。由紀子濃密的秀髮形成一道屏幕,將周圍人群的眼光隔開,創造出僅屬於他與她獨有的小宇宙。克彥第一次發現了女性的長髮有這種效用。

由紀子的頭髮所形成的屏幕不時搖擺著,從她顫動的嘴唇中流泄出一句話:「我愛你。」這句很容易從耳際掠過的話被店裡中途插進來的粗俗廣告詞完全掩蓋住了。

使用電腦播放的迪斯科輕音樂舞曲,再加上廣告的噪音破壞了整個氣氛。發源於關西的迪斯科,在熱心經商的精神中,仍隱約可見不修邊幅的一面。

克彥和由紀子離開了「Maharajah」迪斯科舞廳,來到最受現代年輕人所歡迎的六本木「Area」迪斯科舞廳,這兩家店總稱Mahaare,深受六本木和西麻布族所歡迎。「Area」迪斯科舞廳的顧客層比「Maharajah」迪斯科舞廳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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