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柏拉圖式愛情旅館

由紀子和克彥連絡是在翌日。克彥飛奔也似地跑到電話旁,拿起電話筒,說道:「自從那天晚上回去之後,都沒有接到你一通電話,我實在很擔心,心想,你回去之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克彥的耳畔響起了什麼顧慮都沒有的悅耳聲音——「對不起!這幾天沒打電話給您,我忙著在寫報告和影印考試資料。」

「哦!原來是這樣。你沒有被禁止打電話吧?」克彥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有點生氣。他雖然不知道報告或影印資料有多重要,但自己嚇掉了魂,為兩人的事情如此擔心,她卻一通電話也不打來。

「是誰被禁止打電話?」由紀子停了一會兒,說道。

「當然是指你呀!難道你的父母親沒有禁止你打電話?」

「不談這些了。」由紀子在話筒旁咯咯笑了起來。

「我說了什麼令你覺得好笑的事嗎?」

「我們不要說禁止打電話這類偏離主題的話。誰也無法禁止別人打電話。」

「我還以為你的父母親會監視你的行動,連一通電話都不能打。」

「你這樣說,彷彿我是被關在牢房裡的公主。」由紀子笑得越來越大聲。

可是,克彥真的認為她是被她的父母親關在禁閉室里。

「那天回去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我做好會被責罵的心理回家去,但是我爸媽一句話都沒說。這樣我反而覺得害怕。」

「你沒有挨罵?」

「完全沒有,連和誰去哪裡都沒問。所以,我覺得反而不妙。」

「你爸媽不說話,可能是要你自己反省吧?」

「或許是吧!」

「你反省了嗎?」

「完——全沒有!我不認為我做了什麼錯事。」

「可是,你不是覺得事情不妙了嗎?」

「我只是害怕父母親擔心。我愛你,對愛情我不會後悔,也用不著反省。」

「你方才叫我『你』,而不叫『您』。」

「哦!」

「聽你這麼叫我,我真的很高興!我覺得我們兩人的距離越來越接近了。」

「我們打從一開始就很接近了,只不過是有一點點不好意思而已。」

「要是這樣,我原諒你沒有打電話給我這件事。」

「對不起!事實上我是遭到電話魔的反對。」

「電話魔的反對?」

「我只要一想到必須打電話給人家,就會覺得受到束縛,感到很不舒暢。如果想要打電話給你,而又不打電話,會覺得好像把最快樂的事留到最後。我比較喜歡你撥個電話給我。你打來的電話對我來講,就好像是阿拉丁神燈一樣,非常珍貴。」

「神燈已經急得忍不住要你叫喚。」

「那麼,你現在馬上飛過來!我想見你!」

克彥突然覺得由紀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由紀子打電話給克彥,是在他對女兒說教後的第二天。現在,他也覺得猶豫起來。

可是,從由紀子身上飄過來的誘惑,吹散了克彥心中的猶豫。

有一種奇妙的現象產生了。每次他與由紀子相會,柏拉圖式的愛情就更為加深。對她的愛越深入精神的範疇,情慾也就更加深。他覺得性慾潛入肉體深處,被肉體包容起來。雖然有時吵吵鬧鬧地浮現在表皮上,但隨即就潛入肉體深處。他覺得就好像是化膿的舊傷,被幾層厚厚的瘡痂覆蓋住。現在克彥知道,只要擁抱由紀子,性慾之膿就會突破表皮,侵犯她的肉體。他蓄積了充分的潛力,而由紀子也殷切地期待著他的侵犯。

雖然如此,對於被緊閉於肉體深處化膿般的性慾,克彥感到有一種被虐的喜悅。

那不是禁欲主義,毋寧說是從被虐的喜悅,進一步將性慾封閉於體內。像克彥這樣的成年人,已經領悟到性的喜悅不是釋出,而是抑制。

與女性的身體交合,在即將達到臨界點之前,必須拚命忍住;當熊熊烈火在體內完全燃燒,即將引爆之前,還要繼續忍耐。

在達到臨界點,表面張力非常緊繃的時候,男女相擁,男性在女性的內海巡曳的妙味正是性愛的極致。

可是,那種妙味存在於身體相結合,也存在於抑制由緊張而產生的爆發性舒解上。

克彥已經不用透過身體的結合,就能品嘗到那種妙味。在這種情況下,可說是已經達到更高層次的性愛境界。那種境界在以性行為為目的的年輕時期是無法體會得出的。而令克彥覺得非常喜悅的是,由紀子也能回應他這種性愛的境界。

兩人的身體可以交而不交,他們不必為了避人耳目而關在密室之中。在街角、公園、電車、劇場、餐廳或咖啡廳內,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結合在一起。「反電話魔」的由紀子身上有一種能讓人覺得抑制之喜悅的素質。

兩人甚至連交談都不需要,彼此藉由舉手投足、表情或眨眼,隨時隨地都可以交溶在一起。如果透過言詞的交談,那就成為超越真正性行為的淫蕩前戰或後戰。

最近流行的色情電話,是想要讓人藉由語言來刺激想像力,以補償現實生活中無法達成的性行為。

可是,以克彥的情況來講,並不是屬於補償行為。在抑制當中,他找到喜悅,對性行為本身的抑制,讓他感受到抑制性行為的妙味。

那是因為不幸而產生的現象。如果現在也繼續不幸,那就是與「酸葡萄心理」原理相同的故意逞能。但現在克彥對自己有著強烈的自信,他的身體充實,在著勇犯男人「只要去做,一定可以發揮男性雄風」的自信。只要加以抑制,就可以感受到性的妙味;而由紀子又能使自己的精神密切配合,來回應他的需求。

在餐廳中,兩人面對面進餐時;在酒館中,兩人共飲時;在咖啡廳,聞著咖啡的濃郁香味時。有時由紀子會突然脹紅著臉,兩手遮住臉頰說道:「不曉得什麼原因,我在這種地方都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克彥馬上就知道讓她感到羞恥的原因。

「我也是啊!」

「咦!你真壞!人家不來了!」由紀子臉上飛來兩朵紅雲,深怕別人看見自己的窘態。他們兩個人現在已經緊緊地融合在一起,如湧上半空中的波濤,力盡而落。

「我和你在一起時,變得非常淫蕩。」

「你一個人絕對無法變得淫蕩起來,我們經常都是共犯。」

「今後我也希望再繼續下去。我想和你在一起,看透淫蕩這個無底沼澤的底部。」

「無底的沼澤怎麼會有底部呢?」

「所以我才希望我們兩個人一起把它弄清楚。」

「啊!已經不行了。」

「時間還沒到,你稍微忍耐一會兒吧!」

「還沒有嗎?我全身都快溶化了。」

這是五十二歲的男人與二十一歲的女孩之間的對話,不曉得底細的人,會認為他們兩個神經有點問題。而他們兩個人在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況中,連續不斷地進行精神上的性交。

在與由紀子約會的這段時間,兩人的意見一致:反正花同樣的錢,不如到各式各樣的旅館瞧瞧。雖說如此,克彥對鴛鴦旅館卻不感興趣。

不管多麼雅緻的鴛鴦旅館,都會讓克彥有著凄慘的感覺。克彥記得曾經讀過一位同業者的隨筆: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越是說沒有雅緻的旅館就無法辦事的女人,就越令人生厭。」克彥卻不這樣認為。

如果純粹只是想玩玩或買春,大概不會要求在什麼場所進行。但是兩人的愛達到極致,進行身心的交融時,如果在鴛鴦旅館,又嫌直截了當,會令人覺得乏味。

雖說性行為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愛情卻有各式各樣的情況與情感的交織。

我們不妨可以稱之為「步驟」。步驟也可以提高氣氛,帶來快樂。

男女交往,直到萌生愛意,情感交融之前,多多少少都有其原委。這一點區分了人類與動物的行為。認為這種原委是複雜、麻煩,或稱呼它為「好慕虛榮」的人,與女性交往時,只會執著於性的那一部分。男女交歡是更廣泛又具有綜合性的行為,將兩性會晤的場所限定於床上的人,可以說是嚴重損害了人生的喜悅。

鴛鴦旅館之所以會讓克彥覺得凄慘,是因為男女從應該進行綜合性交往當中,只取出赤裸的性器結合。由紀子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避免和克彥上鴛鴦旅館。不過,在某種程度內,如果把兩人的歷史堆積在鴛鴦旅館,事後也會有另一番氣氛,獲得相應的樂趣。

由於由紀子無法在外過夜,他們兩人就決定暫時在東京市區一流的旅館到處走動。旅館這種服務業的三大支柱是設備、菜肴、人,缺一不可。如果缺少了其中任何一項,其評價將會受到影響。另外,費用合理也是重要的因素。很多例子顯示,不管旅館的設備、服務、菜肴多麼讓客人滿意,但看到賬單時,有不少客人會因此而頹喪起來。以下是克彥與由紀子對旅館的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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