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完美無缺的女人

當那個女孩進來時,新名克彥覺得自己剎那間有一種類似戰慄的感覺。或許可以說,就是戰慄。她在遠處時,就注視著他,然後筆直地朝著他逼近而來,在他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朝他嫣然一笑。那個位子正好空著。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北澤由紀子小姐。」帶她來的總編輯古海以稍微慌張的口吻說道。古海另外還帶來了兩個女孩,但克彥完全沒有察覺。她們不像北澤由紀子給他的印象那麼強烈。

那天晚上,出版社將多年來擔任克彥的編輯替換掉。克彥邀集了與自己較為親密的數家公司的編輯,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廳舉行一場小小的送別會。古海帶了三位年輕的女孩過來,說是如果送別會上都是一些望之令人生畏的男性,實在是殺風景。

她們全都是女大學生。古海也向克彥介紹了其他兩名女孩子。克彥雖然也想記住對方的姓名,卻始終記不牢。三個女孩子長得都很漂亮,在店內微暗的燈光下,宛如突然盛開的花朵,平添了幾許熱鬧的氣氛。但克彥並沒有被熱鬧的氣氛所打動。

當他看到北澤由紀子時,突然喚醒了遙遠的回憶。他覺得眼前的這位女孩子很像他記憶中的某個人。原以為過去的那道創傷已經彌平了,但在看到由紀子之後,初戀的情景卻像水庫泄洪般急涌心頭。克彥不覺打了個哆嗦。

北澤由紀子長發披肩,一根根經過仔細梳理,烏黑亮麗的秀髮,緩和了她非常分明的五官輪廓。她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樑,嘴角緊閉,整張臉龐看起來相當嚴肅;皮膚被太陽曬得略呈古銅色,顯然平常喜愛某種運動。新名克彥在她踏入餐廳的那一剎那,曾經對她進行短暫的觀察。她身材高挑,三圍的比率也很標準。雖然她的年紀和她的長女差不多,全身卻散發出一股成熟的氣息。

她身穿一套非常搭配,略帶光澤的白色洋裝。而且,她也適度地抑制自己,不讓自己太過引人注目。粉頸上配戴一條熠熠發光的金色項鏈。與其說是項鏈,不如說是類似絲線那般優雅而精巧、細緻的手工藝品。她非常清楚自己生而具有的姣好面貌,故意用服飾裝扮,遮掩其絕色的光華。但她晶瑩如玉的容色非但無法遮掩於萬一,反而綻放出澄澈的光輝。整個感覺,讓克彥看起來非常舒服。

每個人所喜歡的異性類型各不相同,但由紀子身上似乎有著吸引所有男性的荷爾蒙(動物身上吸引雄性的化學物質)。

「我是老師 的忠實讀者,早就很想與您見面。」由紀子毫無畏懼地盯著克彥說道。

「你用不著這麼奉承我啊!」克彥苦笑道。對初次見面的作家說自己是對方的忠實讀者,這是老套手法。他的作品大多是以粗暴、有力的筆觸描寫男性的世界,女性讀者很少。

「哎呀!您怎麼這麼說呢?我真的很喜歡您的作品,絲毫沒有奉承您的意思啊!」

由紀子有些不滿地回答,隨即舉出克彥的數部作品,並且做出短評。雖然非常簡潔,但都能深入作品內容的核心,足見她確實是閱讀過,不是為了與他見面才臨陣磨槍的。

「我的小說能讓你這麼漂亮的小姐閱讀,真是我莫大的光榮。」

克彥覺得能夠獲得綺年玉貌的小姐支持,感到非常高興。由紀子與他遙遠記憶中的影像相重疊,也讓他久閉的心扉雀躍不已。

由於全員到齊,會餐於焉展開。克彥不露痕迹地瞄了由紀子用餐的樣子,覺得她神情自若,態度極為自然。但這不是她久經世故的關係,顯然她是在富裕的環境中長大。

雖然是編輯的送別宴,但克彥只和由紀子交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其他人也察覺出他們兩人之間的不尋常氣氛,有意迥避,不在他們兩個人交談時插嘴,雖然有十個人在座,可是他們兩個人彷彿坐於太空船的氣密小座艙內,與其他人隔離。

「你畢業之後,打算從事哪方面的工作?」克彥問道。所謂「方面」,不只是指就職,也包括結婚在內。由紀子說她現在是大學三年級,今年二十一歲,在學期間只剩一年多。當克彥提出這個問題時,心頭掠過松尾芭蕉的俳句——「紅花此去誰堪憐」。他從由紀子成熟的肉體開始,一味地胡思亂想。但他也有些自暴自棄:「反正和她有肌膚之親的人也不會是我!」——芭蕉這一句俳句的境界也在這裡。

「老師,我認為我適合從事任何方面的工作。」由紀子以女中音的聲調回答。

「唔……」克彥一時為之語塞。對方似已看穿了他這五十幾老男人不懷好意的企圖。

不管怎麼說,克彥先拋出一句話:「我覺得你不妨朝向可以發揮女性原有之能力的領域發展,用不著去擔任男性的助理。」

「比方說呢?」由紀子追問。

「比方說……比方說晚上的工作,你覺得怎麼樣?所謂晚上的工作,是指晚上在餐廳或酒吧上班,或是賣弄風情的工作。這種性質的行業往往被世人以有色的眼光看待。可是,這是女性可以用她生而具有的武器或能力一決勝負的世界。至少在那裡,女性是主角。」克彥不負責任地說道。他講這句話並沒有確實的根據,只是他覺得由紀子全身散發出來的荷爾蒙,在夜間的特種行業中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克彥原以為由紀子會生氣,沒想到她卻點頭道:「我也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

「女性的黃金時期很短,擔任公司的女職員,從事倒茶的工作或做男性的助理,把這段珍貴的時期浪費掉,我覺得非常可惜。」由紀子接著說道。

夜間的特種行業也是建立在男性經濟力充裕之上的企業。以女性的黃金時期來講,所獲得的報酬高過於公司的一般女職員甚多。

「可是,我父母親非常啰嗦,他們絕不會允許我大學畢業後,去從事夜生活的工作。」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的父母親會很啰嗦嗎?」

「嗯!非常啰嗦。」

把女兒栽培到大學畢業,很少有父母親會讓女兒去從事女服務生或藝妓的工作。

夜生活的工作有著白天的工作所沒有的殘酷和危險。克彥覺得現在向她解說也無濟於事。而且,他認為,不管是白天或晚上,由紀子的危險程度並不會有什麼不同。因為她所散發出來的荷爾蒙具有招惹男性的危險性。這不僅會給她帶來危險,也會讓男人陷入危機。

雖然克彥非常清楚這一點,但她卻隱藏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在她面前,不論經驗或判斷力,都派不上用場。他之所以能夠領悟出由紀子身上那股充滿危險性的荷爾蒙,也是基於他的經驗和年齡。

「總之,我絕對不適合那種朝九晚五,被拘束在辦公桌前的工作。」

「你比較喜歡活撥、不單調的工作,而不喜歡事務性質的行業,對不對?」

「不如我當老師您的秘書好了。」由紀子看著克彥,突如其來地說了這句話。

「當我的秘書!?我還不配聘請秘書。」克彥驚慌失措地回答。

「哎呀!沒這回事。像您這樣的作家,早就該有秘書了。」

「按照作品的類型,是該有人幫我收集資料及訊息。但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擔任我的秘書,我一定沒辦法專心工作。」克彥說的有一半是真心話。要是由紀子經常在他身邊散發出荷爾蒙的話,實在很難專心地從事創作。

「做我的秘書是誇張了點。不過,或許我可以擔任你的文藝指導老師,單你在人生的道路上提供一些建議。」

克彥打如意算盤,想出了一個折衷案。他不知道由紀子說的是不是真心話?為了緩和她以秘書的方式和自己之間所可能引發的危險,所以想出「文藝指導老師」這種曖昧的字眼。他希望以老師的身分,將眼前這位美艷如花的女大學生納入自己的掌握。

克彥現在這種年紀,已經慢慢地與年輕女性無緣。身為作家,必須經常以某些形式與年輕的異性保持接觸,以維持敏銳的感受性。

說到克彥身邊的異性,都是一些他常去的那些坐落於銀座或新宿的酒店中的女性。而且,她們與克彥的關係並不是很親密。妻子是「親屬」,已經不能算是異性;雖然他也偶然和妻子行周公之禮,但不知怎麼搞的,彼此都有一種「近親通姦」的感覺。

對作家來講,縱使不是專門描寫性慾的情節,與異性絕緣也會給寫作生涯帶來危險。

「請老師務必在文藝方面指導我。」由紀子不曉得知不知道克彥的企圖,視線一直停駐於他的臉上。微醺的臉頰巧笑倩兮,已然有幾分成熟的魅力,實在很難想像她與自己的女兒年紀差不多。

克彥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看到眼前這位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不覺心神動搖、神志迷亂。不過,他並沒有把她當作性慾的對象。再怎麼說,對方是個二十一歲,綺年玉貌的女大學生,自己則是有點邋遢的五十二歲作家,兩人之間根本無法取得平衡。何況由紀子是良家子女。歸根究底,她不過是櫥窗中美麗的模特兒。

就算是和她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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