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無涯孤獨

八月初,登山隊回國了。他們肯定帶回了真柄慎二的遺骨,但貴久子沒有去迎接。

他已經是逝去的人,象中井和影山一樣,在貴久子心中一閃而過,留下的只是無法埋葬的空虛。

在登山隊回國的當天,中井敏郞突然來找貴久子。午休時,貴久子坐在公司房頂蔭涼處的長椅上;痴獃獃地望著羽田方向的天空,等待著登山隊乘坐的飛機到達。正在這時,中井來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問:

「我可以坐到這裡嗎?」

「請便。」

貴久子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弄得中井十分尷尬,無法再說什麼。從前每次見面時,他們總象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只恨時間不夠。

「我可能要辭去公司的工作了。」過了一會兒,中井費勁地擠出這麼一句話。

「是嗎。」他辭不辭職同貴久子毫不相干。

「還有,真是愧對你講這句話,我想和你再好下去,行嗎?」

貴久子毫不動情地掃了中井一眼。中井的神情是認真的,他的目光就象過去狂熱地愛著貴久子時一樣。

「我……,和你分離後,才真正體會到你對我是多麼寶貴。能不能讓我們重新開始呢?」

中井的話漸漸熱烈起來。

「我求求你!沒有你我活不了!」

趁著周圍沒人,中井把手放到了貴久子的膝上。他相信一句格言:「女人是不會忘記她初次相愛的男人的」。不論她當初多麼憎恨男人的不忠誠,但決不會忘記耳鬢廝磨,身體相挨的回憶。

中井的柔情蜜意中,隱隱露出一種絕對的自信,只要男人死乞自賴地纏住,一定可以破鏡重圓。他放到貴久子膝上的手並沒有被貴久子推開,越發增強了他的自信。

中井的手向貴久子的裙子下面滑去,就在這時,貴久子猛然站起身來。他的手失去了依託,笨拙地在空中亂抓了幾下。

「上田董事垮台了,你也夠可憐的。你知道現在猛拍他的馬屁是危險的。對不對,我不會再上你的當。」

「不,不是這樣,我是真心……。」

「算了。我不需要你的愛。」

這時,下午上班的鈴聲響了,貴久子把神色黯然的中井撇在房頂上,向樓梯走去。

前不久,由於工會追究了上田濫用公司資金的問題,他只好引咎辭職。

特權者的權勢看起來顯赫一時,不可一世,但其實它的基礎是建立在微妙的力量平衡之上。一旦這種平衡出了毛病,就會頃刻之間土崩瓦解。一直到前不久還是公司頭號人物、實力雄厚的上田董事及其手下的一幫人,現在處於樹倒猢猻散的窮途末路。

這般凋零之風自然刮到了中井頭上。本來預定秋天舉行結婚儀式,他馬上就可以取得上田的女婿的身份。現在他的美夢破滅了,終日灰溜溜的。

這時,他企圖恢複同貴久子的關係。以前他和貴久子的關係是秘密的。現在他要在公司里公開這種關係,藉此迷惑一下當權的反上田派的人。

當然,中井可能一直思戀著貴久子。上田董事的女兒如果沒有那一筆「陪嫁錢」,貴久子要勝過她千百倍。他就是懷著這種一箭雙鵰的用心,企圖和貴久子破鏡重圓。

但貴久子完全識破了他的用心,把他一人撇在了屋頂上。好一會兒功夫,中井呆立不動,渾身無力,處於一種虛脫狀態。

他的頭頂上,是盛夏的天空。他的臉上卻是一種陰暗而絕望的神情,好象看到了一個利欲熏心,一心想出人頭地的小職員的末路。

三個星期後,貴久子出門旅行去了。她忽然想看看阿爾卑斯的山峰,懷著心靈深處的無限空虛,站在K岳山麓下的山毛櫸和白樺林帶中。

她也想見到熊耳的麻臉。他有著男人的寬廣胸懷,能夠體貼地容納女人的一切悲哀和寂寞。

雖然夏季登山旺季已過,但登山遊客仍然很多,夜車已經客滿。因此,她乘坐了早上的慢車。

中央線的登山遊客極多,他們利用不多的假日,盡情地享受登山之樂。不過,早車上還是空蕩蕩的。

隔著車窗看到的山景,在韭埼、長坂附近最為壯觀。左面,從甲斐駒直到鳳凰三山,一座座金字塔形的岩峰以壓頂之勢聳立在眼前。一會兒,右面又出現了八岳山的峰巒。

貴久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被影山和真柄所救時的情景。雖然只是幾年前的事情,卻好象已過了幾十年似的。在那些日子裡,每一天都是那樣的充實,令人無暇他顧。而現在回首往事,就象遙望翠綠的林海一樣,茫茫無際,虛無飄渺。

貴久子失神的眼睛看見了八岳的主峰——赤岳的尖峰。它的前面雖然還有幾座山,但與巍峨的主峰相比,不免相形見絀,從這裡望去,只能看出尖尖的輪廓和雲遮霧繞的青翠山影。

「真柄是怎樣登上險峻的山頂,又是怎樣從那裡脫身的呢?」

貴久子回憶起和母親在市中心散步時看到的「純喝茶書店」那一「奇怪的霓虹燈」。

為了幹掉影山,真柄搶先一步趕到奧村田,登上了東南山脊。為了避人耳目,他在松本附近乘過汽車。他趁著夜色通過了奧村田,沿東南山脊夜間能攀登的地方一直攀去。待天亮後,他又攀過岩壁的危險地帶,到山頂等待著影山的到來。東南山脊的上部,是沿赤壁底部的青草台繞過赤壁的通路。因為他擔心在這裡和影山遭遇,同時也為了避開奧村田周圍人們的眼目,所以他比影山提前一天,在二十五日晚到二十六日白天通過了這裡。這同熊耳調查到的真柄出差札幌後的時間空白正好吻合。

這樣,真柄在頂峰埋伏下來,等待影山來自投羅網。若是在他埋伏期間有別的登山者到來,自然是很不妙的,但由於季節已過,K岳北峰又是一般登山者無法攀登的,因此,大可不必擔心這一點。

即使萬一真有人來,也可以藏身到卧松林中,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中止計畫。

幸運的是沒有任何人來,他得以順利地幹掉了影山。這是在二十七日下午六點前後的事。作案後,真柄沿來路立刻開始下山。五月底的天色一直到晚七點半時都不會黑,可以找到立腳點和抓頭,通過岩壁最危險的地帶到達東南山脊。到達山脊後,雖然坡度仍然很陡,但由於只有通往奧村田的一條道,沒有燈光照明也不會迷路。同時,這條道路坡度很大,所以上山下山都不必擔心碰上登山者,何況當時還是在登山季節已過的晚上。

向山下走了大約三個小時,真柄來到了事先選定的小山包上。他必須在九點之前趕到這裡,因為九點鐘還要打信號。從這裡到奧村田山莊還需要一個半小時,但要緊走的話,一個小時內也可以趕到。

真柄站在小山包上,看準時間,取出手電筒朝奧村田山莊方向發出燈光信號。

開始時是每隔十五秒發一次,連發四次,休息一分鐘後再反覆。正是按照影山和貴久子商量好的那樣。

在山下的山莊,貴久子一定是望眼欲穿地期待著這個信號。果然,馬上就有了商定的回答信號,信號傳來了貴久子的喜悅心情,燈光微微顫動著,清楚地一明一滅地回答著。貴久子在九點以前就打過信號,但山上沒有回答,這是因為真柄緊趕慢趕,總算在九點才趕到了小山包。真柄擔心在貴久子身旁還有別人,但他也完全估計到,她為了獨享連接山頂和山麓的愛情通訊,一定會按照事先和影山商量好的那樣,獨自守候在山莊的陽台上。即使有別人看到了信號,也不可能一下就識破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騙局。他們會事先受到貴久子的暗示,被「山頂」和山麓在交換信號的猜想所迷惑。

真柄所處的小山包,是在尺岳北峰和奧村田之間,由於角度的關係,從山莊看去,正好挨著北峰底下。

夜色之中,群山的幾重山脊一片漆黑,辨不出遠近。真柄利用這點,從小山包上發出信號,使別人誤認為是山頂發來的。

晚九點從靠近山頂處(從奧村田山莊看去)發來的信號,完全符合事先的約定,當然會被看做是從山頂發來的,何況接收的人還是初到K岳的貴久子。

如果當時貴久子身旁有象茂助和正彥那樣的通曉附近地勢的人,事情就有些棘手了。但是,真柄堅信,由於事先已約好,又是純屬個人秘密的「愛情通訊」,加上時間是在晚九點,一定是只有貴久子一個人在場。

真柄選擇好時機,開始改發SOS信號,山麓的回答告訴了他貴久子的驚愕和狼狽。過了一會兒看不到信號了,她一定是慌亂地跑到山莊里告訴茂助他們去了。

山麓又有信號了,那一定是「山林通」們凝視這邊的時候。茂助他們肯定會問貴久子信號是從哪個方位發來的。「那裡」她指著黑暗深處,「今晚九點,影山要從山頂給我發來燈光信號。」

於是,茂助他們完全相信了。他們作夢也不會想到,在這將近深更半夜時,有人會從隱士村攀上北坡,站在東南山脊距奧村田只需走一個小時的小山包上。「一定是北峰」。「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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