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另一死者

貴久子開始著手調查影山和真柄的登山經歷。通過調查,她懂得了對於登山運動員來說,能首次登上前人沒有攀登過的山峰,以及開拓出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道路,是一種怎樣的榮譽。

首次登山,一般都是選擇最適於登山的夏季,沿著最易攀登的道路攀登。以後,便有困難的冬季登山、冬季單人登山、夫婦雙雙登山、婦女登山以及從更艱險的路線直登山頂等等。花樣翻新,不斷追求更高的難度。

在當今的「阿波羅時代」 ,有人僅僅因為山峰比「俗世」要高一些,就不惜以生命作賭注,耗費大量金錢,不斷向上攀登。這種熱情在對山峰一無所知的人們看來,簡直是一種瘋狂。

但是,在把系統工程學和電子計算機奉若神明,視人類為草芥的「阿波羅時代」,雖然研製登山最新用具也需藉助於科學的力量,但歸拫結底,渺小的人類,不是靠機械力,而是靠自己雙腿和意志的力量征服了山峰,戰勝了大自然。這是一篇氣勢雄渾的詩章!

雪線俱樂部和A大登山隊都協助了貴久子的調查。她自稱是公司里的社刊記者,準備把這次K2登山計畫編入有關社員福利報道的專刊里,尤其需要了解精於攀岩術的真柄慎二的詳細情況。對方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他們不僅爽快地借給她禁止出借的資料,還告訴了她不少未載入記錄的趣聞。

難怪真柄被選入了K2登山隊,他的確有著輝煌的登山經歷。光是他首次征服的山峰就有:

一九七三年二月 前穗高岳東坡F絕壁

―九七四年一月 前穗高岳屏風岩正面絕壁

一九七四年五月 北穗高岳T谷第二冰溝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 谷川岳一倉中央冰溝

一九七八年六月 明神岳第六峰V字型絕壁

至於第二次、第三次攀登的更是不計其數了。僅聽山名,貴久子並不了解那是怎樣一些地方。但通過山嶽會員的介紹,她知道了所有這些山峰都是頑固抗拒人類征服的險惡之處。充滿自信的登山運動員們,為了獲得首先征服這些山峰的開拓者的榮譽,在這些地方展開了激烈的競爭。

他們接連不斷地攻陷了這些貌似銅牆鐵壁的山峰,為此人們送他們一個綽號——爬山虎。真柄由於創立了在冬季首次直登光明角北坡的紀錄,在這些登山英雄中間也頗負盛名。

貴久子在檢查真柄登山記錄的過程中,深切體會到了真柄傾注在山峰上的無限熱情。

自己追查他的過去的同時,真柄本人卻正在為探索征服K2的道路而跋涉於冰川之上,在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的冰崢雪棱的縫隙中,頑強地向上登攀。這可以稱之為「向著未來進軍」吧。

以在羽田為真柄送行為起點,貴久子感到,他們兩人在同一條直線上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迅速遠去。

追查自己所愛的人的過去是令人傷感的。貴久子差點忘記了自己追查的目的。

她在瀏覽雪線俱樂部好意借給她的攀登光明角的記錄時,突然發現了一件反常的事情。事情不大,但即便不特意留神去看記錄,也可以發現。

「只有這次是三個人一起登山的啊。」除了登山隊的集體登山外,真柄歷次登山都是和影山結組,唯獨這次是三人一起登山的。

這事本身並不是什麼新聞,新聞界早就大張旗鼓地報道過日本人首次攀登光明角時,一個隊員喪生這一悲劇性的勝利。貴久子認識真柄他們之前也知道這件事。

現在追查他過去登山經歷的記錄時,發現除光明角以外,真柄歷次登山都是與影山兩人行動的,唯獨在攀登光明角時是三人一起行動,這十分引人注目。當然,這可以解釋為由於他們初次攀登外國山脈,尤其是攀登被稱為「恐怖之峰」的險惡山峰,所以才增加了一名成員。但這種解釋卻多少顯得有些勉強。

三人之一的野中弘,在靠近頂峰處墜落而死。真柄和影山幾十次一起登山都能平安無事,偏偏就這次三人登山摔死了新加入的夥伴。而且,真柄和影山都不願談論這次登山的情況。

這其中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登山遇難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兩人一起時平安無事,三人一起時卻發生了事故並不奇怪。登山時的事故是無法用通常的比例和統計數字來衡量的。

行家裡手們司空見慣的事情,貴久子這個登山的外行卻抱有樸素的疑問。她特別留意收集有關真柄他們攀登光明角的記錄,把當時報紙刊登的報道以及兩個人回國後在各種雜誌上發表的手記,儘可能收集起來。

貴久子從這些登山記錄中了解到的野中弘遇難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

他們一行突破了無數的障礙,終於攀到了頂峰下。在那裡,他們為人稱「黑蠍子」的險惡絕壁所阻。野中一馬當先,奮勇向上攀登。他在探身打一根楔子時,由於楔子拔出,不幸從十米高處摔了下來,腿摔在冰面上,造成了骨折。多虧真柄和影山的保護,野中才沒有順冰坡滾下去。但他的腿已經完了,寸步難行。正在這既無法把他拉上頂峰,也無法把他送下山的時候,變天了。

馬上就要到達頂峰了,野中不願因自己而前功盡棄。他強烈要求真柄和影山把自己留下,繼續向上登攀。

聽了野中的要求,又考慮到如此僵持下去三人非都死在這裡不可,他倆只好留下野中繼續向上攀去。征服頂峰以後,當他們帶著救援隊從普通登山路趕到現場時,野中已經絕身亡。

真柄曾在登山雜誌上發表過描述當時情景的手記。

一月二十二日 陰

昨夜一夜風雪交加,頂部的岩石裹上了一層素裝。看來,往上的路程更艱難了。早上五點三十分出發,離開宿營地約十五米,遇上了一座八十度坡的冰崖,只好用冰鎬不斷鑿開岩石表面的冰雪前進,使用了兩根楔子和一隻登山鐙。翻上冰崖,是一片大約五十五度坡的雪坡,釘鞋起了作用,步履輕鬆,十分愜意。登了一程後,我們繫上了保險繩,一鼓作氣登上雪坡,拐向右凹角。這裡坡度不大,登攀不算困難,大概也就是四級難度。在帶狀高地休息了一下,我們又攀到裸露石英岩的帶狀地帶,從此地沿雪坡再向上登三十米,來到了位於頂峰下面的「黑蠍子」。

這裡幾乎是上下垂直的。雖然時值冬季,岩石仍然存不住雪,從山腳遠遠望去,恰似一隻黑蠍子趴在白色的牆上,由此得名「黑蠍子」。這是攀登北坡的最後一關。

在絕壁下面的岩石上吃過飯,十三點三十分,野中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道路,向絕壁右上方攀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打下一根楔子,但就在他探身向上的一剎那,楔子拔出來了,野中驚叫一聲摔了下來。我們嚇壞了,立即採取了保護措施,總算把他在滾坡中途拉住了。他左腳踝骨骨折,臉上和右膝部摔得血肉模糊,胸部也受了傷,上牙的右犬齒摔折了。左腳踝部的傷勢最為嚴重,是粉碎性骨折,只靠著皮膚相聯,腳才勉強吊在腿上。

沒辦法,只好先用大釘代替夾板,撕開睡袋給他包紮上。這時,剛剛有所好轉的天氣又變壞了,風夾著雪撲面打來。

野中強烈要求我們繼續攀登。三個人商量的結果,僅以我們兩人的力量,無論是把他拉上頂峰,還是送下去都是不可能的。沒辦法,我們只好把野中一人留下,向最後一道障礙攀去。

我們給他包紮好傷口,把他裝入鴨絨睡袋,再蓋上厚帳篷,抬到一個避風的岩石下,打下幾根楔子使他固定在那裡。又把手頭的食品全都留給了他。臨出發時,我和影山都哭了,野中卻笑著說:「你們登上頂峰迴來時,給我弄點滾燙的咖啡來怎樣?」

我們在心中祈禱著:「一定要活到我們帶著救援隊趕來時啊!」開始向上攀去。

十八點四十六分,我們征服了頂峰!

我們顧不上沉浸於首次登攀成功的喜悅之中,立刻開始下山。三天後的下午,當我們沿著普通山路趕到現場時,野中已不幸犧牲了。

其它的一些記錄和報道與此基本大同小異。

貴久子注意地比較著真柄和影山的手記和他們拿回來的野中的筆記。

先看野中的筆記。

一月十一日 晴 在大本營

北坡沐浴著午後金色的陽光,板著一副猙獰面孔矗立在我們面前。它似乎是在向我們挑戰:「是好漢你們就登上來!要是孬種就趁早逃生去吧!」冰雪覆蓋的一千八百米絕壁上,滿是發暗的石灰岩。它不知道,它的挑戰,它的恫嚇,只能喚起我們的勇氣,激發我們的鬥志!看吧,用不了十天,我們就要制服你,踏在你傲慢的頭頂上!

一月十四日 陰轉雪轉大風雪

越過雪坡和絕壁的交接處,來到了岩石山脊上。沿著夏季時的山脊走去,穿過一個山洞。雪質很硬,用壞了兩根楔子。從山洞到Z字形登山路,積雪厚達兩米,與岩石交界處有一巨大的縫隙。從Z字形登山路底端通往上面絕壁的道路坡度約有五十五度,一塊大板岩上凍著堅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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