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塡補空虛

光陰似箭,轉眼間已經開山,進入了真正的夏季登山旺季。號稱有四、五百萬之多的形形色色的登山愛好者,紛紛湧向北阿爾卑斯山,掀起了一陣「登山熱」。

山道上擠滿了螞蟻一般首尾相接的登山者,蜂擁而來的人們排著隊等待攀登峭壁。

夏季登山季節到來之前,在三峰山和鷹取山的登山練習場練習攀登的新手們,這會兒不知天高地厚地撲向北阿爾卑斯的峭壁。於是,遇難事故層出不窮,把救援隊忙得不亦樂乎。

絕大多數事故是在縱貫群峰的山路上遇上壞天凍死、或在北坡周圍的峭壁上和積雪的山谷邊滑倒墜落,以及被滾石砸傷砸死。

K岳北坡是北阿爾卑斯有數的幾個著名峭壁之一,在雙岳山區,發生的多是滑倒墜崖和滾石事故,死者中有百分之二十是當場死亡。

七月二十七日,赤壁發生了一起悲慘的墜崖事故。北九州市的兩個公司職員,二十六日夜在青草台露營,二十七日上午十點左右開始攀登「恐怖的Z字形登山路」。

他們從青草台沿著懸崖下部向右上方最險峻的陡坡攀登,好不容易才打進一根固定楔子時,上面的人被滾石砸下山去。殿後的保護者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拉力,也一起滾下懸崖。上面那人墜了約十米,被打好的固定楔子掛住了。然而,他和保護者之間的「活繩」 拉斷了,後者一下直落到約四百米深的峭壁底部,當場就一命嗚呼了。被固定楔子吊在半空的上面那人,不久也斷了氣。

熊耳等人接到當時正在附近登山的人們的告急,立即出動奔向現場。摔死的那人卡在了隱士村積雪的山谷同北坡交界處附近的岩石中。他們首先收容了這具屍體。

順著屍體發出的惡臭,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地方。他們剛一走過去,屍體上黑乎乎的一群蒼蠅「嗡」的一聲飛了起來。隨後,從屍體的鼻腔、口腔、耳孔等帶眼的地方爬出了許多蛆。

「我的天,太慘了!」

屍體的慘狀使看慣了凄慘的摔死屍體的隊員們都扭過臉去。頭蓋骨完全粉碎,腦漿迸出,左眼球也不知飛到哪兒去了。腦袋象一個撒了氣的空氣枕頭,成為扁平狀,面部鮮紅的擦傷象擦平的胡蘿蔔一樣。上顎裂成了兩半,下顎摔飛了。鼻子塌陷,根本看不出人形。四肢頂破衣服,露出骨頭,右臂肘關節處僅靠一層薄皮相連,小臂可怕地耷拉著。身體也摔爛了,腸子流出了五米來遠,直到積雪的山谷邊上。

收容上面那人的屍體就更加困難了。現場是在難以接近的險峰絕壁之上,而且人又吊在半空中,幾乎無從下手。這時,有人提出請自衛隊出動,用槍打斷繩子的方案,但後來決定還是先試試看。他們從隊員中挑出了幾個好樣的,冒著生命危險弄下了屍體,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發生遇難事故的第四天傍晚,把屍體運到峭壁底部。

「看那屍體下邊,啪拉啪拉往地上掉蛆呢!」

「這臭味就是從屍體上發出來的。」搬運屍體的隊員們,不堪忍耐地訴著苦。他們大都是經歷過遇難後加入救援隊的,因此不同於那種把登山當作運動或消遣的人,充分了解山的可怕。

遺體是直接用繩索轉著圈捆上,然後用鋼環吊在粗纜繩上滑下來的,途中在四處的岩石角上跌打碰撞,損傷極為嚴重。加上又在盛夏的烈日下放了幾天,全身腐爛,到處蠕動著白花花的蛆,臉腫得象個巨人。

驗屍的結果證明,直接的死因是滾石造成的頭蓋骨骨折。這是根據死者戴著的頭盔的破損狀況分析出來的。這時,特別引起熊耳注意的,是這個頭盔和影山隼人戴的是同一種製品,甚至頂部放射狀的裂痕都很相似。

熊耳徵得死者親屬的同意,收留了這個頭盔。

影山死後,貴久子一直過著無精打彩、百無聊賴的日子。這時,她才真正體會到影山在自己的心中占著多麼重要的位置。

現在,這個空白的位置張著大口,吞噬著她的精神和體力。

「打起點精神來。」

真柄不時來安慰她。不過,他的安慰並不是絮絮叨叨地勸說,而是邀請貴久子去看她喜歡的電影,音樂會,或帶她到郊外散心。

到那些地方去雖然不能填補貴久子的空虛,但和真柄一起消磨時光決沒有不愉快之感。

他也是貴久子的救命恩人之一,而且在貴久子心靈的天平上,還曾和影山佔有同樣的分量。

七月底,西歐某大國六國在日本舉辦商品博覽會,會前召開古典音樂演奏會,特邀世界著名指揮倫哈特和A國音樂家赴日演出。真柄搞到了兩張晚上的入場券,邀請貴久子同去。

萬念俱灰、處於一種虛脫狀態的貴久子,也想去沉醉於那怒濤般的交響樂之中。這種第一流的演奏她已經許久沒有聽了。貴久子原來是個古典音樂迷。最近雖然沒有參加音樂會,但早在影山活著的時候,她就死乞百賴地央求過喜歡流行音樂的影山,等倫哈特和A國音樂家來日本的時候,一定要一起去聽他們演奏。

真柄當然不會知道他們的約定,但能了解到貴久子的愛好,也是他的一番好意吧。

貴久子為真柄察覺到自己空虛無聊的心情,並送給自己這第一流音樂會的入場券而感到高興。倫哈特和A國音樂家的表演是這次博展會最精彩的節目。真柄一定是費盡苦心才搞到這兩張票。

她感激地接受了真柄的好意。她好久沒有這樣陶醉過了。A國音樂家的演奏,具有無與倫比的寬廣音域和豐富的精神內涵,充分填補了她失去影山後內心的空虛。

演奏的曲目是舒伯特有名的《未完成交響樂》和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

「動人極了,真是太感謝你了。」走出音樂廳時,貴久子衷心感謝道。

「啊,真沒想到你會這麼高興。我也很高興呀。」真柄不好意思地撓著頭。

「嗯……如果時間方便的話,一起去吃頓飯怎麼樣?」

真柄吞呑吐吐地說。貴久子不覺想起,他的邀請總是這麼笨拙,真沒法和以前影山的邀請相比。可奇怪的是,接受了他的幾次邀請後,自己不僅不再在意,而且覺得他還挺討人喜歡。

那時正好是星期六的晚上。貴久子也不想使剛才激動人心的樂曲餘韻消失在自己孤身一人的寂寞之中。

「這次讓我付賬我就去。」貴久子回答。

「那可不行。既然是我邀請你,一切都交給我辦吧。」

「不!我來付。」

「不!還是我來付。」

兩人之間發生了小小的口角。真柄穿著新裁製的西服,頗有點銀行職員的派頭,美中不足的是總顯得有些粗頭粗腦的。貴久子卻是引人注目的城市美人模樣,誰看了都會不覺地眼睛發直。他們愉快的爭論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路上的行人都回過頭來側目而視。

「好啦,我認輸了。」貴久子緋紅著臉讓步了。

「那麼,走吧!」

看見真柄那種為自己的勝利躊躇滿志的孩子般的神情,貴久子不禁啞然失笑。

「帶我到哪兒去呀?」

「到東都飯店的遠眺餐廳去怎麼樣?」

「啊,你還知道那麼豪華的地方呢。」

這回輪到貴久子大吃一驚了。遠眺餐廳位於東都飯店新建的四十三層大廈的最高一層,是東洋最高(高度和價錢都是最高)的豪華餐廳。

這「遠眺餐廳」果然名不虛傳。遠遠看上去,比貴久子曾帶真柄去過的東京皇家飯店的空中餐廳還要富麗堂皇。

貴久子不禁想起她帶真柄去空中餐廳的時候,他還象只「借來的貓」一樣戰戰兢兢呢。

「我也成了老主顧了,現在時常去那種地方。」真柄有些靦腆地說。看到他還是那麼小心謹慎,沒有象有些年輕人裝模作樣地以這種場合的「老手」自居,貴久子很是高興。

她都沒有注意到,站在人行道邊上的真柄,為了躲閃汽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拉住了自己的手。

遠眺餐廳的夜景比皇家飯店空中餐廳的更為壯觀。餐廳里的間接照明設備發出點點柔和的光芒,與窗外疏密相間的五光十色的光點交相輝晚,好象自成一個小天地。

在這個無比豪華、舒適的小天地里,不時「嚓」的一聲燃起招喚流動服務車的小火苗 ,映紅了有充足的金錢和時間,能夠安然坐在這個小天地中的貴客們的臉。

在餐廳中央,從維也納聘請來的小提琴手,奏起了輕快的旋律。

由於貴久子嫌全套菜太多,真柄就訂了簡便式晚餐。

「據說這裡的牛排天下無雙。朋友勸我來嘗嘗,我也早就想來了。」

真柄一邊說著,一邊在行地向侍者訂菜。這與他在空中餐廳戰戰兢兢的態度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他的樣子也不象成心在貴久子面前表現自己。真柄在這段時間裡,果真「成長」起來了。

兩人幹了一杯雞尾酒,不覺相對微微一笑。這時,貴久子覺得真柄溫柔地安慰了她喪失影山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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