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疑竇難消

熊耳敬助感到自己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卻不知究竟是什麼錯誤。這使他心靈深處總有某種不安之感,怎麼也甩不開這個念頭。

火化遺體的第二天早晨,他們在黎明的曙光中挑揀骨頭時,那個姑娘「啊」地慘叫了一聲,倒在陪伴而來的真柄懷中,差一點昏過去。

自己當時趕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順著那姑娘瑟瑟發抖的手指一瞧,不禁也倒吸了一口冷氣。

熊耳想起當時情景,現在還不寒而慄。他在遇難救援隊已經幹了十幾年,交付火葬的遺體也見過不下幾十具,但這樣的經歷卻還是頭一遭。

火葬一般都是從傍晚開始,到第二天早上屍體就完全成為骨灰了。

但是,貴久子指的木炭中,有一塊看起來象燒焦的木樁或法國圓麵包一樣的東西。

那塊東西正中有一道裂痕,露出裡面鮮紅的肉體,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網狀的血管。

熊耳大致回憶了一下以前見過的燒死的屍體。燒死的人因為吸收了大量二氧化碳,並同血液中的血色蛋白質結合,所以血液和內臟都呈鮮紅色,即使全身炭化的焦黑屍體也和火葬的屍體不同。由於不是被平均的火力所燒,故只能燒到皮膚,至多達到肌肉組織,內臟多是完好的。

而火葬卻很少燒剩下什麼。屍體被置於高約六尺的井字形木堆上,徹夜火燒全身。中間還要補充燃料,並用柴刀和鐵棍對遺體進行「加工」,生怕燒不幹凈。

但儘管如此,還是留下了一塊簡直象燒活人時一樣的鮮紅的肉片。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是燃料的火力弱了,還是死者的脂肪多於常人呢?雖然妨礙燃燒可能有許多互相關聯的微妙因素,但死者抵抗著映紅夜空的烈火,留下一塊象燒死的屍體一樣的東西,使人不能不感到還有其它因素在起作用。

「是否這個遇難者死後還留有對人世的依戀呢?」

也許他是在思念貴久子吧。但好象還有其它原因。

熊耳把由於各種化學因素的作用燒剩下來的一部分屍體,解釋成死者對人世的留戀,這是不科學的解釋,而他卻深信不移。他以為否則就無法解釋死者憑什麼能經受住烈火的燃燒,留下一塊鮮紅的肉體。

也就從這時起,熊耳開始懷疑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然而,自己採取的措施錯在哪兒了呢?熊耳百思不得其解。救援隊得知K岳北峰山頂發來SOS信號,趕到現場時,遇難者已經死亡。斷定的死因是登山中遇上滾石砸傷頭部,造成腦淤血,登上山頂後傷口惡化而死。隨後立即運回遺體並進行驗屍,經死者親屬過目後交付火葬。這些手續和過去收容處理的遇難屍體完全一樣。

可是,他內心的聲音仍然不斷叫喊著有錯誤。

難道死因有疑點嗎?

頭盔頂部有放射狀裂痕,遇難者頭部的創傷看上去與其相符。在死者的周圍沒有發現能給予這種撞擊的物體,因而推定為在登山途中受傷。這已經得到了驗屍醫生的證明。

就錯在這點上了嗎?

如果設想他不是在登山途中受傷,又會怎樣呢?那麼,他就是在躺倒的地方受傷的。人們一般都認為,受重傷的地方和昏倒的地點是一致的。當時之所以沒有這樣認為,是因為周圍沒有發現致傷物體。

但是,假設有人拿走了那個物體呢?也就是說,就是那個人使用過被拿走的物體。

不,不對。現場的環境不允許這樣設想。遇難者倒在頂峰下面三十米左右的雪地邊上。那塊雪地當然是山頂高地的―部分。通往那裡的路線只有三條:一是救援隊所走的通過南峰的普通山路;二是估計為遇難者走過的東南方向的峭壁;三是垂懸於東北面的赤壁。後兩條路線只有登山經驗至少在二百小時以上的登山老手才有可能攀登。尤其是第三條路線,一個人是無法攀越的。

由於第一條路線根本沒發現有任何足跡,假如有人來到這裡,只能走後兩條路線。若那人或那幾個人是登山老手,這還是有可能的。

但是,當時的情況又根本否定了這種可能性。遇難者在晚九時發出SOS信號,說明那時他還活著。現在的季節雖然白晝很長,但到晚九時天也完全黑了。

夜間從第二、第三條路線是絕對無法下山的。赤壁自不必說,就是東南面峭壁的平均傾斜度也有六十—七十度。

儘管那裡被當作避開赤壁的路線,但峭壁上逆碴的岩石極為鬆脆,一旦崩塌就插翅難逃。

從這面峭壁直線下來,沿著東南山脊就可到達奧村田。這是一條最短的路線,但路上大起大伏,故人們上山下山都很少走這條路線。即使動用現代新式登山工具——垂懸下降器,從山頂到山下也需一個小時左右,而且必須有相當強的光線照明。

那天夜裡,貴久子在山麓幾乎徹底盯著山頂,但從晚九時的燈光信號後,她沒有看見山頂及其周圍有一點光亮。

再一個可能性是天亮以後,有人在救援隊到來之前下山了。但那樣的話,山腳下應該有人看見他。不論經東南峭壁沿東南山脊下山,還是穿過青草台,從北坡岩石帶抵達隱士村,最後都必須來到奧村田。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出口。

然而現已證明,二十八日早晨沒有那樣的人。那天早上,救援隊接到發生遇難的通知,很早就集結到奧村田。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溜過這裡是不可能的。天明以後,可以說「連螞蟻爬出的空隙都沒有」。

雖然還不能排除有人到達山頂的微小可能,但任何人都絕對無法下山逃走。

對,如果這樣設想會怎樣呢?有人在白天砸傷了遇難者(也許是被害者),然後從東南面的峭壁下來,到山麓時剛好天黑,於是便趁著夜色逃走了。遇難者人夜後感覺傷口惡化,急忙發出SOS信號,隨後就死亡了。

但是,有人把他的頭盔都砸裂了,他還會那麼老老實實地等到晚上九點嗎?當然會當場發生爭鬥,或者受到意外的打擊後,掙扎著寫下那人的名字。而且,他也應該摘下頭盔,處理一下頭部的傷口。若是白天受到打擊(假定有人在二十七日天黑前下山),到夜九時發送SOS信號時,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干這些事情。

熊耳左思右想,覺得他還是在登山途中受傷,堅持爬到安全地帶時昏倒的。在隨時都可能遇上滾石的危險地帶,當然會顧不上處理傷口,首先盡全力通過那裡。因此,他就戴著頭盔死去了。

他拖著受傷的身體到達山頂時,肯定已超過了預定的時間,卻偶然同與貴久子交換信號的時間巧合了。

正在傷痛難忍時,他收到了山腳下心愛的姑娘發來的燈光信號,這是多麼令人高興啊!然而,他對此卻不得不回答SOS信號。不知他是否估計到死亡將臨,但至少是感到傷口惡化,才從三千米的高峰上和山下的戀人交換了信號。原來浪漫而壯觀的愛情通訊,卻變成了遇難的信號。他的心中一定是悲痛之極,萬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如果他受傷的原因是被害,他肯定應該設法使別人得知那人的名字。

山頂上並沒有其他人。若硬要那麼假定,就如同設想有人逃出了完全密封的房間一樣荒謬。

他——影山隼人在攀登途中被滾石砸傷,在傷口惡化的潛伏期中登向山頂,隨後便氣絕身亡。只有如此了。把山當作推理小說中描述的殺人密室是不合情理的。

我採取的措施沒有錯誤,然而卻為什麼打消不了那個念頭呢?

「貴久子,你還不如不看呢。」

真柄從肋下扶著貴久子,把她攙出了火葬的地點。由於收到影山發來的SOS信號後操心過度和幾夜未眠,她的體力和精神都已極度的疲憊不堪。

「請睡會兒覺。」

真柄把貴久子送回山莊,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語調里包含著對她身體的真心關切。

貴久子原來毫無睡意,但一躺到床上,不知不覺就昏睡過去。她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窗口射入明亮的陽光。小鳥歡快地鳴叫著。大概睡了兩、三個小時吧。

她簡單地抹了一把臉,然後走到走廊里。這時,好象剛收拾完骨灰歸來的真柄說道:

「睡得好嗎?早飯已經好了。」空氣中飄著醬湯的香味,但一點也沒有刺激貴久子的食慾。

「謝謝。可是我不想吃。」

「不吃飯可不行,你從昨晚到現在,幾乎什麼都沒吃呢。」

真柄的語氣有點強硬起來。

「可是……」

「你等會兒。」

真柄對猶豫不決的貴久子說完,奔向了廚房。不大功夫,他就端來一個長方形的托盤,上面放著一碗醬湯。

「不管怎麼說,你也要把這吃了。吃了就有勁了。」

貴久子倒還願意喝點醬湯,於是從真柄手裡接過托盤。她打開碗蓋,裡面漂著兩個大蛋黃。

「啊……」

「請把這個一口氣喝下去。這非常長精神。」

真柄催促道。蛋黃在滾熱的醬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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