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魂飛天外

第二天早晨,接到上村茂助的通知,北阿爾卑斯山北部遇難救援隊一行十人立即開始行動。早六點,救援隊在奧村田山莊集合,他們從茂助和貴久子那裡確認了發出遇難信號的地點後,立刻趕往出事現場。

救援隊加上茂助和真柄共十人。因為真柄來了,正彥就留下看家。根據影山交給茂助的登山計畫和貴久子看見的遇難信號,估計遇難者的位置在K岳北峰山頂附近。他們決定走最短的普通登山路,經赤杭山脊奔向現場。此外,還可以走由北峰直接伸延過來的東南山脊,但那條山路起伏不平,而且上方還有險峻的岩石地帶,所以他們放棄了那條路。

貴久子也要求一起去,大家以途中山路險阻為理由,勸阻了她。不過,實際的原因是怕帶上她行動不方便。

救援隊的指揮是大町警察署的熊耳敬助警部補 。他原來在刑偵科,因為格外愛山,不知不覺就加人了被稱作「山嶽巡邏隊」的遇難救援隊。

對他來說,比起到處追捕兇惡的罪犯,巡視自己無比熱愛的大山更合乎心意。加入救援隊後,他救出了無數的登山遇難者。

最近,被他救過的關西地區的登山者共同邀請他參觀萬國博展會,他作為一個警官,反覆斟酌這是否屬於「受賄」,最後終於僅僅領了情,客氣地謝絕了。

熊耳體重達八十公斤,但身上沒一塊贅肉,顯得硬棒、精幹;寬寬的面龐上長著一雙小眼睛,看上去十分和氣。因為他臉上長著麻子,所以同伴們送了他一個綽號「敬麻子」 ,但當然他並非象傳奇小說中的敬麻子那樣粗心。

熊耳所屬的「北阿爾卑斯山北部遇難對策協議會」,會長是大町警察署署長,下設警部級別的救援大隊長、警部補一級的救援隊長,以下還有副隊長及班長。隊員分布在白馬岳、王龍岳、K岳、針木蓮花岳等地方。他們根據遇難者的請求和發現遇難者的報告而行動。熊耳是其中K岳山區的救援隊長。在遇到多人遇難,峭壁險峻或大雪封山的情況,只靠當地救援隊不能解決問題時,還可以向縣警察機動隊求援。

救援隊好不容易才處理完「黃金周」登山者不斷發生的遇難事故,但隊員們沒有一個人露出厭煩的表情。

「那個姑娘是什麼人?」

聽貴久子講完看見遇難信號的經過後,熊耳悄悄問茂助。

貴久子利索的城市打扮和風度,在魯莽的男人中顯得格外嬌艷。

「好象是遇難者的未婚妻。」

「那個男的呢?」

熊耳指著真柄問。

「那是真柄慎二。就是和影山一起登上光明角的那個人呀。他們本應一塊攀登K岳的,可他來晚了。」

熊耳也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注意到真柄看著貴久子的目光有些發熱,但又發現這裡的男人們都是用這種眼光看她,不由暗暗苦笑。也許,自己也是這樣看她呢。

「未婚妻么……在山腳下等著小夥子從山上回來,這有點象……」

熊耳忽然噤口不言了。他原想說象最近流行的一本山嶽小說的情節。但一下想起那本小說的男主人公悲劇性的遇難死亡,所以住嘴了。那本小說問世以後,還出現了崇拜甚至模仿那種英雄死法的單純而愚蠢的登山者。不過,那個姑娘的未婚夫大概還不至於干這樣的蠢事吧。

那姑娘有著一對聰慧的眼睛,雖然擔心著未婚夫的安全,但還是清楚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熊耳感到她是可信的。

「出發」!

熊耳拿起冰鎬喊道。貴久子以期待的目光,目送著整裝出發的救援隊。

「有這麼美麗的姑娘等著,還去冒那個險,真可惡!」

熊耳小聲暗罵道。這不是因為不願意去救援,而是因為可憐那個一心挂念著未婚夫的安全,目不轉睛地盯著山上的姑娘。

「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救出來啊!」貴久子喊道。

「為了不讓那個美麗的姑娘傷心。」熊耳想,同時感到一種超越本職的責任感。

救援登山遇難分三個步驟:救出遇難者、採取急救措施和運送傷員。能在現場進行急救當然最好,但多數情況是遇難者倒在難以接近的危險場所,因此最重要的是儘快把人抬到下面的山中小屋或平地上進行急救。

此刻他們完全無法預料遇難者究竟處於一種什麼狀態。山脊上還覆蓋著積雪,特別是現在又趕上春暖雪化,抓不住登山釘鞋,行動極為困難。而十個人又是規模最小的救援隊。

如果影山受了傷,就必須把他裝入睡袋,用船形雪橇運下來。在單身一人都難以行動的濕雪上,要把受傷者運下來,而且還必須盡量減少震動,其困難的程度簡直無法想像。

冬季救援的慣例是一隻船形雪橇跟八個人,在前面拉的兩人;在後尾剎閘,把舵的兩人;左右各一人;一人領路;還有一人挑著這群人的東西。另外還需要四、五個人踏雪開道。

在攀越坡度很大的陡坡時,救援隊員們也要冒著生命危險。為了不使船形雪橇滑落山谷,有兩個人在齊胸深的雪裡,從側面支撐著雪橇。前面、後頭的人自不必說,就連領路的和搬運工也要上來幫忙,一步一顫地通過險路。稍一疏忽,救援隊就會和遇難者一起滾落山澗。即使在零下十幾度的酷寒中,隊員們也都是大汗淋漓。

而且,這還是天氣平和時的情景。若是風雪交加,就更為困難了。有時,頂著風站都站不住,只得背著風雪縮成一團,船形雪橇上的雪剛一掃掉就又積了起來,甚至把受傷者埋在雪裡。

「要是還活著就好了。」

熊耳有些焦躁地說。老天倒還幫忙,天氣一直不錯,但救援隊卻受阻於濕雪,進展緩慢。

他們準備順著兩山間的淺谷到達山脊,然後沿樹林帶中的夏季登山路一口氣登上山頂。這條路線見不到陽光,積雪更多了。但雪還沒化,登山釘鞋踩上去很牢靠。於是,他們在防陷藤圈下又穿上了登山釘鞋,專心致志地急速魚貫前行。走在上面的人的腳在後面的人眼前擺動著。

因為破雪前進費了不少時間,他們登上山脊時,比熊耳預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半小時。

「弄不好我們今天就下不到樽岩的小屋裡了。」熊耳看著手錶,面對展現在眼前的K岳雙耳峰全景,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樽岩的山中小屋位於赤杭山脊和縱貫主峰的山路的交叉點上,到主峰約需三小時。它既是攀登K岳的理想基地,也是縱貫附近山脈通路上的重要宿營地。

按照熊耳的計畫,遇難者不論是死是活都要先弄到樽岩的小屋裡,然後再進行妥善處理。他們不能把醫生請到山頂,也無法預料遇難者處於什麼狀態,因此,當務之急是儘快到達現場。

「要花四個小時才能到達現場。」真柄看著手錶,火上加油地對熊耳說。

「到樽岩的小屋還要兩小時,我們最快也得在五小時後才能到達北峰。要在途中露營可就討厭了。」

熊耳額頭上疊起了皺紋。

「怎麼辦?」

「你說怎麼辦?」熊耳發愣地說。

「還是去吧,人家等著咱們救命呢。」真柄後面的話好象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山風驟起,隔著山谷聳立在眼前的東南山脊上飛起一片雪煙。潔白的雪煙向藍得發暗的碧空捲去,雖然沒有冬季的氣勢,也使人感到高山的威嚴。

下午三時許,救援隊到達北峰。從奧村田登到這裡,就是夏天也要花十個小時左右,但他們只用了九個小時就趕到了,不愧是職業山嶽巡邏隊的速度。

他們毫不費力地很快發現了遇難者。他倒在靠近山頂的伏松帶盡頭的圓形小雪地邊上,已經被雪埋了一半。

「他死了……」最先跑過去的隊員喊道。

「果然沒救了嗎?」

失望籠罩著每一個人。雖然也需運回已經還原為「物質」的屍體,比救出受傷者要輕鬆得多,但卻失去了救人一命的勁頭。一般人是不知道救援隊員把屍體送交遇難者家屬時的痛苦的。

當遇難者的家屬把一線希望寄託於救援隊,焦急地盼望著他們歸來時,他們卻用死屍無情地毀滅了家屬們的希望。這時,他們痛苦地感到,遇難者的不幸身亡好象應該歸罪於自己似的。

不管救出受傷者的工作多麼危險和艱苦,他們也希望帶回生還的人。

「別動他!」

熊耳告誡隊員們。遇難身亡是屬於「非正常死亡」。所謂「非正常死亡」有三種情況:一、可以確認是被害身亡;二、顯然不存在犯罪的因素;三、懷疑死因是由於被害。登山遇難幾乎都是第二種情況,按照處理屍體規定,只要辨認一下死者是誰就行了。而第一種和第三種情況,救援隊則必須馬上代理驗屍和檢查。

死於這種地方估計不會是被害,但處理非正常死亡的屍體還是要慎重從事。

救援隊是由警察和當地山嶽會員組成的「混成部隊」。警察具有的那種對於非正常死亡屍體的職業意識,一般隊員是很淡薄的。

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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