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希望之火

貴久子同兩個登山家的交往就這樣開始了。他們倆都是職員。影山隼人在神田的一家雜誌社工作,真柄懼二是丸內街的銀行職員。

「我們還要見面啊!」

分別之際,兩個青年戀戀不捨地向她告別。他們以護送人的身份,與她同車回到新宿站。實際上他們原想一直把她送到家裡,但被貴久子堅決謝辭了。

貴久子的家裡並不知道她是為尋找葬身之地而出門的。幾天前她離開家的時候,借口說是要出門四、五天,作一次短期團體旅行,因此家裡人大概還沒有任何擔心呢。

要是把這兩個登山家作為自己遇難的救命恩人帶到家裡,無論如何是不方便的。且不說讓父母知道自己去自殺,會引起他們的擔心,萬一他們追問起自殺的原因,那麼自己被中井拋棄的事情,就會暴露,自己還有什麼臉見人呢?

雖然影山和真柄富有同情心,不會把這事告訴父母,但看到這兩個突然出現的青年,父母一定會再三盤問自己同他們的關係。這樣,最後又會扯到中井那兒去。

貴久子不願意編造假話來為自己辯解。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把辛辛苦苦地送自己到家的救命恩人拒之於門外呀。貴久子決定改日再重新向他們致謝。她同兩個戀戀不捨的青年在新宿站分手告別了。

「我們還要見面啊!」

隨著下山、乘上火車及逐漸接近嘈雜的城市,兩個青年對貴久子使用的語言,也逐漸從親切真摯變成了禮貌客氣。貴久子聽後,覺得他們那浪跡山巔的登山家的開朗性格頓然消失,恢複了城市人的本來面目。

「一定!」

貴久子脈脈含情地點頭回答。

一種奇怪的現象在兩個青年之間產生了。最初,他們總是一起去見貴久子,而現在卻都想與她單獨相會。

貴久子深知自己插身於原來親密無間的登山夥伴影山和真柄之間,已經引起了他們微妙的不和。開始同他們相遇時,貴久子曾經被他們那種眷戀群山的登山家的形象深深打動,可現在覺察到他們在為自己而爭風吃醋,顯出了與他們的形象極不相稱的世俗之一。

貴久子很了解自己的美貌。就一般女性心理而言,她們都把男人們為自己爭風吃醋視為樂事,認為這就是自己美麗和魅力的證明,從而感到滿足和得意。

但是,當影山和真柄成為情敵的時候,貴久子首先感到的是困惑而不是得意。

對貴久子來說,他們兩人都是她非常感激的救命恩人,而且又同樣令人喜愛。貴久子不想使他們相爭,至少不希望他們的友誼因為自己而破裂。

「為什麼呢?我們還是一起相會吧。」

每逢貴久子這麼回答時,他們都很不耐煩地堅持說:「只想單獨同你相會。」

影山和真柄因登山結為好友,性格卻截然不同。在雜誌社工作的影山屬於城市型,除了在山上以外,不論在一流旅館的餐廳還是在赤坂或青山的娛樂場所,他總是衣著人時,風度翩翩;而真柄卻是個典型的銀行職員,不論在哪裡都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經。

影山佔壓倒優勢的,還有他的風雅和健談,他從未使貴久子感到過厭煩。在這方面他有些象中井,但卻比中井的趣味高雅得多。登山這一愛好(這也是城市人奢侈的愛好)就是中井所沒有的。

作為人生的伴侶,這些並非是必備的條件,但這些與生活沒有直接關係的、裝飾著男人外表的「派頭和風度」,對於年輕的姑娘來說卻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貴久子理應從同中井戀愛的痛苦教訓中,充分理解這些「風度」是毫無意義的。但影山是在她被中井遺棄而準備自盡時出現的,並且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因此在和影山交往時,貴久子完全忘記了過去的教訓。

實際上,對於年輕的姑娘來說,能夠坦然自若地與之同行,不但不怕被別人看見,甚至希望招來羨慕的目光的男性才有吸引力。她們把男人的外觀和風度看得比生活能力和才華更重要。

在這個意義上,真柄是比不上影山的。貴久子雖然並不是有意,同影山見面的次數逐漸多起來。

「阿貴。」

一直在熱烈交談著的影山,忽然露出嚴肅的表情。這時正是飯店的歌手唱完了預定的曲目,輕快的樂曲即將奏起的片刻間隙。

貴久子憑藉同中井戀愛的經驗,大致可以預料到男人在流露出這種表情時,接著要講什麼話。

中井也曾以這種表情「表白」過。貴久子想起那時的情景,不禁感到一陣昏眩,全身緊張。

飯店的樂隊取代了歌手,開始奏起輕快的流行樂曲。窗外,正值黃昏和黑夜交替之時,遠處的晚霞和人工的照明交織在一起,展現出極為壯觀迷人的景色。

這就是從號稱東洋第一的高層飯店「旋轉餐廳」上眺望到的景色。這個餐廳位於東京平河街的「東京皇家飯店」的頂層,被稱為「皇家空中餐廳」。它平地拔起四十二層,高達一百五十米,雄據於最近開始「高層化」的東京所有的建築物之上。從這裡極目遠眺,雖然身在市中心,卻能將遠在天邊的景色盡收眼底。

影山認識貴久子後,經常邀她到這個地方來。這一方面是出於喜歡登高的登山家的習性,另一方面是由於這裡十分符合他的城市人的口味。

「阿貴。」

影山再次叫道。通過這幾次間隔時間很短的約會,他已經同貴久子親近到可以稱她「阿貴」的程度了。而真柄依然叫她「貴久子」。

「你覺得我怎麼樣?」

影山問道,他的後半句話是用力擠出來的。貴久子心想「果然來了。」然而她很高興,這足以說明她已經傾心於影山了。

「覺得我怎麼樣啊?」她一時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你喜歡我,還是討厭我呢?」

影山追問道。一旦吐出了難以啟齒的話後,心靈的堤防突然崩潰了,噴射出火一樣的激情。

「喜歡呀!要是不喜歡,也不會這樣兩人單獨相會啊。」貴久子對影山的話感到有點難以回答。

「我想聽的,不是這種曖昧的語言。你是把我當作男人來喜歡的嗎?」

影山好象對她謹慎的回答有些不滿。

「不好說呀。」

「有什麼不好說的。喂,怎麼樣?我想你已經明白我的心思了。你是不是想說象尊敬哥哥一樣地尊敬我,或者只希望永遠和我作個好朋友?這樣的話我不想聽。與其如此,你還不如說討厭我呢!」

「可是……」

「可是什麼?!」

影山毫不放鬆。他緊盯著貴久子的眼睛,那熱烈的目光使她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作為登山家,當他注視著即將攀登的高聳入雲的山峰時,大概用的就是這種熱烈的目光吧。

「可是,我和你相識的時間還不長呀。」貴久子在影山直視的目光凝視下,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我們這樣經常見面,你還覺得時間不長嗎?!我的心已經定了。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我一刻也不能沒有你,和我結婚吧!」

「等,等等吧。你太性急了。再過些時候,好嗎?我求求你。」

「喜歡我嗎?」

「喜歡。」

「當作男人?」

貴久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回答了影山的追問,但那決不是違心的。

「如果現在周圍沒有人,我要吻你,你拒絕嗎?」

「那樣的事叫我怎麼回答呀!」貴久子臉紅了。這是因為害羞而不是因為生氣。這就算是她的回答了。

但是影山不得到明確的表示總是不甘心。

「說呀!」

「……」

「你答應了?」

貴久子終於又點了點頭。她屈從於影山急切的口吻,連中井都不曾這樣強行求過婚。

貴久子在點頭的同時,意識到了其重大的意義,不禁臉上發燒。旋轉餐廳這時正好轉了一圈。窗外的景色已經完全,變成了夜景,華燈初上的大都市,閃耀著濃淡相間的五彩繽紛的光點。貴久子一邊遙望著那些璀璨的光點,一邊想到,從今天晚上起,自己就要開始新的生活。在她的腦海中,中井敏郞已經連一個角落也無法佔據了。

那天晚上,影山把貴久子送到了她家附近。她的家在杉樹林蔭道的盡頭。從火車站穿過商店街,再朝高地邊走一點便是安靜的住宅區。

從火車站尾隨而來的幾個人的腳步聲,都在途中拐向別的馬路和小道,路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初夏郊外的夜晚涼爽宜人。晚風送來陣陣花草的暗香。從車站走到貴久子家有七、八分鐘的路程。早晚上下班時長得令人詛咒的那段路程,此刻卻一下子就走完了。兩人站在貴久子家的門前。圍著木柵欄的家中閃著桔黃色的燈光,好象在等待著貴久子歸來。

貴久子真想把影山請到那燈光之下。然而,現在還沒有到那個階段。她對父母一點都沒有透露過影山的事情。雖然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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