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不夜城的陣亡者

碑文谷署分派給刑偵一股的刑警水島道雄的任務是調查被害人的交友關係。他決定首先從被害人上班的酒店和那天夜裡她的行蹤著手展開調查。他的搭檔是刑偵一科來的一個叫菅野的年輕刑警。這人大大的眼睛、鼓鼓的下巴、身材很結實,看來馬力不小。

以外貌上看的話,水島也不比他差多少。只是,他那小坦克般的身子里積滿了應有盡有的成人病。最近,妻子告訴他,這是缺乏鍛煉的結果。在她的鼓動下,水島開始練跳繩,沒料到事與願違,膝關節又痛了起來。對刑警來說,腿是命根子,這種傷可是大毛病。

黑馬酒店在銀座七街的一棟酒吧樓里。這棟瘦高瘦高的建築里聚集了幾十家類似的酒吧或是會員制酒店。但是,儘管它們是同居一棟樓的同行,但各家卻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店主和服務員不同自不用說,連店堂的氣氛、顧客的層次、甚至連店裡使用的語言都相去甚遠。這兒,真是一片令人大惑不解的天地。

和賓館、餐廳一樣,大家的目的都是要客源爆滿,大家都得在相同的時間段關門。所以,被害人當天夜裡不可能去別的酒店幹活。因為各家招待員的活只能由自己店裡的人來代替。就算是跳槽去了另一家,也得有一個適應過程,因為那兒又是一番天地。

如此看來,隨著社會經濟大潮的漲落,店面在兩三千家,女招待員在一兩萬人之間浮動的這個「銀座」,其實只不過是一個狹小的天體。無論怎麼轉來轉去,你都被限定在自己所屬的小天地內。如果把這些女招待員比作銀座這個夜的海洋中的熱帶魚,那麼可以說,她們都在各自的水域中生活。

「啊,銀座真漂亮!」水島佇立在霓虹斑斕的銀座酒吧街的一角,像是在聞一桌美餐的味道,鼻翼一扇一扇的。

「你喜歡銀座?」菅野大惑不解。在他看來,很難把水島和銀座聯繫到一起,因為這對搭配有點不倫不類。

「我特喜歡。」

「為什麼?」菅野一臉疑惑。

「一下子也說不清楚。我總覺得,銀座里到處都充滿了夢。」

「夢?也許也有夢,但我看還是霓虹燈多些。」

「對,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同是霓虹燈,銀座的和哪條夜生活街的都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它能激發人的野心。新宿、涉谷、池袋的,日本全國任何地方的霓虹燈都沒有這種效果,只有銀座的才有。」

「我只是覺得它漂亮,但看不出有什麼誘人之處啊?」

「這正是銀座的特徵。這條街處於日本商魂的巔峰,但外表卻很含蓄,優雅大方。湧向這條街的男男女女,都希望自己能擁有銀座所象徵的財富和權力。是銀座人,在銀座上班,這本身就是他們成功的證據。那些離開銀座的,心也總是向著銀座,一旦有機會,他們就會回來重溫舊夢。銀座是熾熱的生存競爭的大熔爐,但它表面上卻絲毫不讓人感到它的壓力。它平和泰然,風情萬種。明明緊張得危機四伏,但看上去卻像千萬個機會在向追尋者微笑。實際上這裡根本無夢可尋,可它卻令人想人非非。這裡講求效率和實在,但給人的印象卻是闊綽、揮金如土。這裡是人生的背街窄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外表卻裝點得像華麗的大道。你感覺到沒有?銀座的女人不像新宿、池袋的女人那樣有生活氣息,這是因為她們身上背著夢。我想,她們一定對銀座喜歡得要命。哎,說了這麼多,好像我是銀座通似的,其實啊,我對銀座一無所知。反正這個世界也和我無緣,我只不過是把自己的胡思亂想胡亂地拼湊起來而已。」

說到這兒,水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經你這麼一說,我倒真像有點懂了。要是譯成英語的話,銀座不是Silver Seat對嗎?想想看,坐在人生的Silver Seat上,那感覺該多棒!」

菅野的目光里充滿了對銀座的實感,他抬起頭,又望了望那些密密麻麻的霓虹燈一眼。

石野和枝也在這裡追尋過夢吧?她,這個在看上去華麗多姿的、用電裝飾成的森林中追夢的獵人,反而賠上了自己的性命。要查明她的死因,恐怕就得先剖析她的夢。

通過對黑馬酒店招待員的調查詢問,警方了解到了一個事實——當天夜裡,石野是和一個客人一起回去的。

「那是她的一個新客人。我們這兒,來的一般都是常客,很少有初接識的客人。可是,那個客人一來就點名要和枝陪酒。」

「哦,第一次來卻點名要和枝?」

「也說不上是點名。他進來時說,我知道你們這兒不是點名式,我想問問,和枝在不在?」

「那是幾點鐘的事?」

「十點半前後。」

「你覺得他們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好像是初次見面。」

「那,他怎麼知道和枝的名字呢?」

「搞不清楚,說不定是別人介紹的。」

「進來後,一直呆到關門?」

「對,我們是十二點關門。那人提出來要送和枝,兩人是一起出去的。當時,和枝好像已經醉得很厲害了。」

「能說說那男人的相貌特徵嗎?」

「我沒仔細觀察。只記得那人好像五十多歲,黑頭髮,像個文化人,大概是公司里的什麼幹部吧。」

「戴眼鏡嗎?」

「沒戴。」

「他們談了些什麼?」

「我也沒有意去偷聽,記得那男人好像說過,他太太幾年前因病去世了,他現在是天涯孤獨之身什麼的。」

「他說話有什麼特徵嗎?比如方言音什麼的。」

「這個倒沒注意。」

「要是再見到他,你能認出來嗎?」

「我沒把握,因為當時店裡還有許多別的客人。」

「除了那天夜裡的那個客人之外,和枝還有別的關係特別親密的客人嗎?」

「至於店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那是個人的私生活。既然是幹這一行的嘛,來店的客人中和她關係好的還有好幾個。」

「請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們。」

「這樣做,對這些客人不太好吧?」

「要知道,現在是石野和枝被人殺害了。我想,凡是和她關係多少有點親近的人,他們都會和警方合作的。」

「明白了。」

「她是什麼時候進這個店的?」

「差不多一年了吧?在這之前,她好像一直在銀座的酒店裡做。」

「是哪些店?凡是你知道的,都請告訴我們。你們店的女招待中有和她關係特別好的嗎?」

「和枝好像和店裡的女孩子沒什麼來往,因為她有點倔。」

「她這麼倔,卻能和一個剛認識的客人一起回去,看樣子很合得來嘛!」

「好像是。那個客人也在拚命地討好和枝,似乎不把其他的女孩子放在眼裡。」

「哦?還真夠傾心的。」

水島聽到這兒,眼睛一亮一那個「最後的客人」知道她的名字,是專程為她來的,而且,對一個自己如此中意的女人,他竟然能不碰她的一根指頭就把她殺了。

離開黑馬酒店前,水島他們從另一個女招待那兒得到了一條重要線索:「那天晚上,我和和枝差不多是同時離開酒店的,她說還沒喝好,和那個客人又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

水島他們抓住這條線索不放,立刻找到了離黑馬酒店所在的建築數十米遠的這家酒吧,它在一棟對外包租的樓房的地下室里。

這是一家由店主一人經營的台式酒吧間,沒有雇女招待。店主對那天的事還記得很清楚:

「那個女的是這兒的常客。那天夜裡,她進來時好像已經醉了。喝了兩杯兌水威士忌後那男的就說:再喝我們都會醉倒的,於是就扶著那女的走了。不過,從說話的聲音和走路的姿態看,他清醒得很,好像沒喝多少酒。」店主作證說。

「對那個男的的舉止,你有沒有什麼記得很清楚的?」

「讓我想想。對,他打過電話,用的就是那台紅電話。」

「打電話?你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嗎?」

「我也沒仔細去聽。不過,因為離他很近,我還是聽見了。他好像說了什麼『馬上就到那兒去』什麼的。」

「馬上就到那兒去?」

「是不是原話我記不清了,但好像就是這個意思。」水島和菅野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都在琢磨這句話。

「別的還記得什麼嗎?」

「沒別的了。」

走訪酒店能了解到的,也就是這些了。兩人離開酒吧時,銀座已是華燈閃爍。在這個季節,今晚算是暖和的。街上行人很多,一片繁華景象。

「馬上到那兒去,這話的意思好像不是要回家呀?」

「且不管是真是假,他說過自己是天涯孤獨之身。就算是給老婆打電話,他也應該說我這就回去。再說,哪有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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