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圓明之卷 第22章 十三日前

無論是在赤間關、門司關,或小倉城邊,這幾天的旅客走的少,留的多,每間旅館幾乎客滿,旅館前的系馬樁也拴滿了馬匹。

公告

一則

十三日辰時上刻於豐前長門之海門、船島。

本藩士岩流佐佐木小次郎如儀前往比武。

對手作州浪人宮本武藏政名也。

二則

當日府中嚴禁火器。

雙方友人或欲助一臂之力者,嚴禁渡海。

遊覽船隻、渡船、漁船一律禁止往來於海門。

以上之規定僅限於辰時下刻。

慶長十九年四月

各地高掛告示牌。

無論碼頭、十字路口或告示廣場都有很多旅人在此駐足圍觀。

「十三日就是後天了。」

「聽說有人大老遠來觀戰。我們要不要也留下來看呢?」

「笨蛋,比武的場地船島離岸邊還有一里路,你根本看不到。」

「不,如果爬上風師山,便可看到船島海邊的松樹。即使看不清楚也可以看到當天藩里水手的陣營,在豐前長門兩岸,光是看熱鬧也好啊!」

「如果天晴就好了。」

「不必擔心,這幾天不可能下雨。」

街頭巷尾,如此議論紛紛。

遊覽船以及其他海上的往來,在辰時下刻必須停止。因此船東非常失望,旅客們卻興緻勃勃地期待看這場熱鬧。

十一日中午。

從門司關往小倉方向的城下口,有一家小飯館,一名女子正在店前哄慰小孩。

前一陣子又八在大阪河邊驚見這名女子,最後追上她。她正是朱實。

小孩不斷地哭泣。

「是不是困了?乖乖睡睡!喔媽媽拍拍……」

她喂小孩吃奶,腳打拍子唱著歌謠。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外表,臉米化妝,她眼中只有孩子。

人總是會變的——以前認識朱實的人一定會這麼想。但對她本身而言,這種生活方式並無任何不自然之處。

「娃娃睡了沒?還在哭嗎?喂!朱實。」

從飯館裡走出來的是又八。

最近他才還俗。剃過的頭髮還沒長長,隨手以頭巾包住,身上穿著粗染的背心。當時他追上朱實之後,兩人結為夫妻,離開了大阪。為了賺取踏上的盤纏,他肩上掛著賣糖袋,沿途叫賣。為了讓妻子有豐富的奶水喂小孩,他勤勞工作,一點一滴地存錢,直至今日終於來到小倉。

「換我來抱吧!你快去吃飯。要是奶水不足就糟了。多吃一點,多吃一點。」

又八抱過小孩走到屋外,口中哼著搖籃曲。

一名鄉下武士裝扮的旅人經過該處。

「咦?」

他看到又八,又折了回來。

抱著小孩的又八也望著折回來的武士。

「噢?」

他不記得這名武士,也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面?只覺面熟。

「數年前,在京都九條的松樹林跟你見過面,我是一宮源八啊!當時我還是一名六部,也難怪你會記不得。」

鄉下武士說著。

即使如此,又八還是想不起來。一官源八又說:

「那時你以小次郎之名到處行騙,而我卻相信你是真的佐佐木小次郎……」

「啊!你就是那時候的……」

又八想起來了,大聲地說。鄉下武士立刻介面:

「沒錯,我就是當時的六部。」

「哎呀!好久不見了。」

又八向他行禮,好不容易睡著的小孩又醒了,開始哭泣。

「喔!乖乖乖別哭,別哭。」

話題被打斷,一官源八急著要趕路,問道:

「聽說佐佐木先生住在城邊,你可知道是在哪裡?」

「不,我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搬來此地的。」

「這麼說來,你也是來看他和武藏的比武嘍?」

「不……不專為此而來。」

這時剛好有兩個人從小飯館出來,聽到又八他們的對話,便對源八說:

「岩流先生的宅第在紫川河邊,跟我家主人的宅第在同一條小路。如果你要去,我們可以同行。」

「哦!太好了……又八,我們下次再見了。」

源八立刻跟那兩個人走了。

又八望著他風塵僕僕的背影。

「難道他是從遙遠的上州來的?」

可見後天的比武已經傳遍各地了。

回想多年前——

自己拿著源八到處尋找的中條流的證書、目錄,藉小次郎之名到處招搖撞騙,想起當時自己的樣子,真令人悔恨交加,恨自己為何如此膚淺、如此怠惰,心中痛苦無比。

仔細想想——

現在的自己跟以前比起來的確有進步。

連我這種凡夫俗子,只要立志改過自新,慢慢地也會變好的。

朱實在飯館吃飯,聽到小孩的哭聲趕緊跑出來。

「對不起。我來背,孩子放到我背上。」

「不必再餵奶了嗎?」

「可能是困了,哄一下就會睡的。」

「是嗎?……來。」

又八抱小孩到朱實背上。然後胸前掛上賣糖袋。

這一對賣糖果的夫婦感情深厚,路人都以羨慕的眼光看他們。一般人對自己大都心存不滿,因此在路邊看到這般景象都羨慕不已。

「好可愛的小孩,幾歲了……哦!他笑了。」

有位氣質優雅的老太婆走在後面,逗著朱實背上的小孩。這老太婆看來很喜歡小孩,甚至叫隨行的男僕一起來看孩子可愛的笑臉。

又八和朱實正要轉到后街,尋找便宜的客棧。

「你們往哪裡去啊?」

走在後面氣質優雅的老太婆,微笑地與他們道別,正要離開,突然又想起什麼事。

「看來你們也是出外人,可知道佐佐木小次郎住在哪裡?」

又八告訴她剛才有位武士也要去那裡,聽說是在紫川河邊。

老太婆輕輕地說:

「謝謝你!」

說完帶著男僕走開了。

又八目送她離去。

「啊!我的母親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又八有感而發,喃喃自語。

養兒方知父母恩,又八最近才慢慢了解當父母的心情。

「我們走吧!」

朱實搖晃著背上的小孩,在又八後面等待。可是,又八卻茫然地目送老太婆離去。

今天老鷹和小次郎都在家裡。從傍晚就不斷來訪的客人,擠滿了庭院。怪不得主人和老鷹都出不了門。

「這的確令人欣慰。」

「從此打響岩流師父的名聲。」

「的確值得慶賀。」

「當然。他即將舉世聞名了。」

「可是,對方是武藏。可得特別留意。」

大門和側門堆滿了客人的草鞋。

有的遠從京都大阪趕來,有的從中國地區來,更有遠從越前的凈教寺村來的客人。

小次郎的家僕人手不足,因此岩間角兵衛的家僕也來幫忙招呼客人。另外,藩里的武士和岩流的徒弟也全聚集在這裡,等待後天——也就是十三日的來臨。

「雖然是後天,可是只剩明天一整天了。」

從聚集在這裡的親戚和門徒的表情看來,無論他們是否了解武藏這個人物,似乎每個人都敵視武藏。

再加上吉岡門徒遍布各地,為數龐大,在他們心中一定還留著一乘寺下松時戰敗的怨恨。

此外,這十年來武藏在不知不覺中樹立不少敵人。其中一些人趁此機會前來投靠小次郎以對付武藏。

「有一位從上州來的客人。」

年輕的隨從帶一位客人來到客廳。

「我叫做一官源八。」

這位客人裝扮樸實,態度慎重地對大家打招呼。

「從上州來的?」

大家聽到從這麼遠的地方來,感動得望著源八。

源八自稱從上州白雲山求了一個護身符,並請門人將之供奉在神案上。

「他還特地去祈願啊!」

源八這份特別的心意,更加強眾人的信心。

「十三日會天晴吧!」

大家從廂房仰望天空。此時已是十一日的黃昏,晚霞染紅了天邊。

客廳里的一大群人當中,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上州來的一官源八先生為了岩流師父特地大老遠為他祈福,真是奇特之舉啊!請問您與師父有何關係?」

源八聽了回答說:

「我是上州下仁田草薤家的家臣。草薤家的亡主天鬼,是鍾卷自齋師父的侄子,從小便認識小次郎。」

「啊!我聽說岩流師父少年時代就在中條流的鐘卷自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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