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赤間關、門司關,或小倉城邊,這幾天的旅客走的少,留的多,每間旅館幾乎客滿,旅館前的系馬樁也拴滿了馬匹。
公告
一則
十三日辰時上刻於豐前長門之海門、船島。
本藩士岩流佐佐木小次郎如儀前往比武。
對手作州浪人宮本武藏政名也。
二則
當日府中嚴禁火器。
雙方友人或欲助一臂之力者,嚴禁渡海。
遊覽船隻、渡船、漁船一律禁止往來於海門。
以上之規定僅限於辰時下刻。
慶長十九年四月
各地高掛告示牌。
無論碼頭、十字路口或告示廣場都有很多旅人在此駐足圍觀。
「十三日就是後天了。」
「聽說有人大老遠來觀戰。我們要不要也留下來看呢?」
「笨蛋,比武的場地船島離岸邊還有一里路,你根本看不到。」
「不,如果爬上風師山,便可看到船島海邊的松樹。即使看不清楚也可以看到當天藩里水手的陣營,在豐前長門兩岸,光是看熱鬧也好啊!」
「如果天晴就好了。」
「不必擔心,這幾天不可能下雨。」
街頭巷尾,如此議論紛紛。
遊覽船以及其他海上的往來,在辰時下刻必須停止。因此船東非常失望,旅客們卻興緻勃勃地期待看這場熱鬧。
十一日中午。
從門司關往小倉方向的城下口,有一家小飯館,一名女子正在店前哄慰小孩。
前一陣子又八在大阪河邊驚見這名女子,最後追上她。她正是朱實。
小孩不斷地哭泣。
「是不是困了?乖乖睡睡!喔媽媽拍拍……」
她喂小孩吃奶,腳打拍子唱著歌謠。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外表,臉米化妝,她眼中只有孩子。
人總是會變的——以前認識朱實的人一定會這麼想。但對她本身而言,這種生活方式並無任何不自然之處。
「娃娃睡了沒?還在哭嗎?喂!朱實。」
從飯館裡走出來的是又八。
最近他才還俗。剃過的頭髮還沒長長,隨手以頭巾包住,身上穿著粗染的背心。當時他追上朱實之後,兩人結為夫妻,離開了大阪。為了賺取踏上的盤纏,他肩上掛著賣糖袋,沿途叫賣。為了讓妻子有豐富的奶水喂小孩,他勤勞工作,一點一滴地存錢,直至今日終於來到小倉。
「換我來抱吧!你快去吃飯。要是奶水不足就糟了。多吃一點,多吃一點。」
又八抱過小孩走到屋外,口中哼著搖籃曲。
一名鄉下武士裝扮的旅人經過該處。
「咦?」
他看到又八,又折了回來。
抱著小孩的又八也望著折回來的武士。
「噢?」
他不記得這名武士,也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面?只覺面熟。
「數年前,在京都九條的松樹林跟你見過面,我是一宮源八啊!當時我還是一名六部,也難怪你會記不得。」
鄉下武士說著。
即使如此,又八還是想不起來。一官源八又說:
「那時你以小次郎之名到處行騙,而我卻相信你是真的佐佐木小次郎……」
「啊!你就是那時候的……」
又八想起來了,大聲地說。鄉下武士立刻介面:
「沒錯,我就是當時的六部。」
「哎呀!好久不見了。」
又八向他行禮,好不容易睡著的小孩又醒了,開始哭泣。
「喔!乖乖乖別哭,別哭。」
話題被打斷,一官源八急著要趕路,問道:
「聽說佐佐木先生住在城邊,你可知道是在哪裡?」
「不,我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搬來此地的。」
「這麼說來,你也是來看他和武藏的比武嘍?」
「不……不專為此而來。」
這時剛好有兩個人從小飯館出來,聽到又八他們的對話,便對源八說:
「岩流先生的宅第在紫川河邊,跟我家主人的宅第在同一條小路。如果你要去,我們可以同行。」
「哦!太好了……又八,我們下次再見了。」
源八立刻跟那兩個人走了。
又八望著他風塵僕僕的背影。
「難道他是從遙遠的上州來的?」
可見後天的比武已經傳遍各地了。
回想多年前——
自己拿著源八到處尋找的中條流的證書、目錄,藉小次郎之名到處招搖撞騙,想起當時自己的樣子,真令人悔恨交加,恨自己為何如此膚淺、如此怠惰,心中痛苦無比。
仔細想想——
現在的自己跟以前比起來的確有進步。
連我這種凡夫俗子,只要立志改過自新,慢慢地也會變好的。
朱實在飯館吃飯,聽到小孩的哭聲趕緊跑出來。
「對不起。我來背,孩子放到我背上。」
「不必再餵奶了嗎?」
「可能是困了,哄一下就會睡的。」
「是嗎?……來。」
又八抱小孩到朱實背上。然後胸前掛上賣糖袋。
這一對賣糖果的夫婦感情深厚,路人都以羨慕的眼光看他們。一般人對自己大都心存不滿,因此在路邊看到這般景象都羨慕不已。
「好可愛的小孩,幾歲了……哦!他笑了。」
有位氣質優雅的老太婆走在後面,逗著朱實背上的小孩。這老太婆看來很喜歡小孩,甚至叫隨行的男僕一起來看孩子可愛的笑臉。
又八和朱實正要轉到后街,尋找便宜的客棧。
「你們往哪裡去啊?」
走在後面氣質優雅的老太婆,微笑地與他們道別,正要離開,突然又想起什麼事。
「看來你們也是出外人,可知道佐佐木小次郎住在哪裡?」
又八告訴她剛才有位武士也要去那裡,聽說是在紫川河邊。
老太婆輕輕地說:
「謝謝你!」
說完帶著男僕走開了。
又八目送她離去。
「啊!我的母親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又八有感而發,喃喃自語。
養兒方知父母恩,又八最近才慢慢了解當父母的心情。
「我們走吧!」
朱實搖晃著背上的小孩,在又八後面等待。可是,又八卻茫然地目送老太婆離去。
今天老鷹和小次郎都在家裡。從傍晚就不斷來訪的客人,擠滿了庭院。怪不得主人和老鷹都出不了門。
「這的確令人欣慰。」
「從此打響岩流師父的名聲。」
「的確值得慶賀。」
「當然。他即將舉世聞名了。」
「可是,對方是武藏。可得特別留意。」
大門和側門堆滿了客人的草鞋。
有的遠從京都大阪趕來,有的從中國地區來,更有遠從越前的凈教寺村來的客人。
小次郎的家僕人手不足,因此岩間角兵衛的家僕也來幫忙招呼客人。另外,藩里的武士和岩流的徒弟也全聚集在這裡,等待後天——也就是十三日的來臨。
「雖然是後天,可是只剩明天一整天了。」
從聚集在這裡的親戚和門徒的表情看來,無論他們是否了解武藏這個人物,似乎每個人都敵視武藏。
再加上吉岡門徒遍布各地,為數龐大,在他們心中一定還留著一乘寺下松時戰敗的怨恨。
此外,這十年來武藏在不知不覺中樹立不少敵人。其中一些人趁此機會前來投靠小次郎以對付武藏。
「有一位從上州來的客人。」
年輕的隨從帶一位客人來到客廳。
「我叫做一官源八。」
這位客人裝扮樸實,態度慎重地對大家打招呼。
「從上州來的?」
大家聽到從這麼遠的地方來,感動得望著源八。
源八自稱從上州白雲山求了一個護身符,並請門人將之供奉在神案上。
「他還特地去祈願啊!」
源八這份特別的心意,更加強眾人的信心。
「十三日會天晴吧!」
大家從廂房仰望天空。此時已是十一日的黃昏,晚霞染紅了天邊。
客廳里的一大群人當中,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上州來的一官源八先生為了岩流師父特地大老遠為他祈福,真是奇特之舉啊!請問您與師父有何關係?」
源八聽了回答說:
「我是上州下仁田草薤家的家臣。草薤家的亡主天鬼,是鍾卷自齋師父的侄子,從小便認識小次郎。」
「啊!我聽說岩流師父少年時代就在中條流的鐘卷自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