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一大早小林太郎左衛門的店前和河岸前一片混亂。從淀川送來堆積如山的貨物,在這裡又送上郵政船,開往門司關。
貨物上寫著:豐前細川家某某。
或者:
豐前小倉藩某組。
幾乎全都是細川家家臣的行李。
話說剛才伊織從外面回來,站在屋檐下,不禁臉色大變,因為他看見從寬敞的泥地問到門口的椅子上,坐滿了穿著旅裝的武士,有人扇扇子,有人喝麥茶,其中一個正是佐佐木小次郎。
「掌柜的。」
小次郎坐在行李上,扇著扇子,回頭看掌柜佐兵里。
「在這裡等待開船,實在令人熱得受不了。郵務船還沒到嗎?」
「不,不。」
忙著寫送貨單的佐兵衛,隔著櫃檯指向河岸。
「您要搭的巽丸號已經靠岸了,但是,乘客好像比貨物還多,我已經交代船東趕緊準備座位了。」
「同樣是等待,在水上可能比較涼快。快點讓我上船去吧!我想休息。」
「是,是。我再去催他們快點,請您忍耐一下。」
佐兵衛來不及拭汗,立刻跑出馬路,斜眼看見伊織正站在屋檐下。
「這不是小伊嗎?這麼忙你竟然還慢吞吞地站在那裡,快點替客人端麥茶、打點冷水來。」
佐兵衛責罵之後便離開了。
「是。」
伊織假裝回答,跑到倉庫邊的露天煮水間,又停下來。
他的眼睛死盯著佐佐木小次郎不放。
你這傢伙!
伊織直盯著小次郎看。
小次郎絲毫未察覺。
小次郎自從受細川家招攬之後,便住在豐前的小倉,他的外表和容貌越來越從容有度。在短短的時間內,浪人時的銳利眼神,也收斂許多,白晰的面孔比以前豐腴,說話不像以前那麼會挖苦人。整體看來,他變得沉穩,體內所涵養的劍法氣勢,也變得人性化了。
因為這個緣故,他身邊的家士們對他非常尊敬,稱他為:
岩流先生。
或者是:
師父。
雖然是新來的師父,卻無人敢怠慢。
小次郎這個名字雖然沒有廢掉,但由於擔當重任,且已經不符他的年齡,因此到細川家之後,便改名為岩流。
佐兵衛擦著汗從船隻那邊回來。
「讓您久等了。船夫座位還沒整理好,請您再等一下,坐船頭的人可以先上船了。」
坐在船頭的是一些後輩和年輕武士,這些人各自扛著行李,對小次郎說道:
「我們先走了。」
「岩流師父,我們先走了。」
一群人陸陸續續離開了店門前。
店裡只剩下岩流佐佐木小次郎和六七名武士。
「佐渡先生還沒來嗎?」
「可能快到了吧!」
留下來的都是中年人,從服裝看來似乎是藩里擔當要職的人。
這群細川家的人,上個月經由陸路從小倉出發到京都逗留在三條車鎮的舊藩邸。為紀念病歿的故幽齋公三周年紀念,與一些生前與幽齋公來往親近的公卿或知己打招呼,並整理故人的文物或遺物。結束後,昨天搭淀川的渡船下來,準備今天在船上過第一個夜晚。
今年晚春,從高野山下來到九度山去的長岡佐渡主從兩人,為了八月份的事務,繞道京都,靠著以往的經歷和良好的舊關係,很快地就辦好公務,今天正好也來到此地。
「太陽快下山了。各位以及岩流先生,請到屋內休息,慢慢等待。」
佐兵衛回到櫃檯,對客人婉言相勸。此時夕陽照著岩流的背部。
「好多蒼蠅啊!」
他用扇子趕走蒼蠅。
「好口渴,剛才喝的熱麥茶再給我一杯。」
「是,是。喝熱茶反而更熱,我叫人去打點井水來吧!」
「不,我在路上絕對不喝水。給我茶吧!」
「來人啊——」
佐兵衛坐在櫃檯伸長脖子對著煮水間說道:
「在那裡的不就是小伊嗎?你在幹什麼?快點給岩流先生倒杯熱茶來,也倒給其他的客人。」
說完,佐兵衛又埋頭填寫送貨單,沒聽到伊織的回答,正要開口問,頭一抬正好看到伊織用托盤端著五六杯茶,眼睛注視杯子,慢吞吞地走進來。
佐兵衛看了一眼又繼續填寫送貨單。
「請喝茶。」
伊織端到一名武士面前,行了禮,又說:
「請用茶。」
「不,我不喝。」
有武士不喝。他的托盤裡只剩兩杯熱茶。
「請用。」
最後伊織走到岩流面前,把托盤對著他。岩流並未抬頭看伊織,只是把手伸向杯子。
「啊!」
岩流突然縮回手。
並非杯子太燙。
他正要伸手拿杯子的時候,正好與端著茶盤的伊織四目相交,那一那,雙方眼中都進出了火花。
「啊!你是……」
岩流瞠目結舌,而伊織正好相反,本來緊咬住嘴唇,現在有點放鬆了。
「叔叔,以前我們在武藏野見過面。」
伊織笑了一下,露出帶著稚氣的小虎牙。
這個小鬼伶牙俐齒。
「什麼?」
岩流不禁發出帶點稚氣的聲音,正要開口時——
「你還記得吧?」
伊織搶先說著,並將手上端的茶盤連同熱茶一起擲到岩流臉上。
「啊!」
岩流轉過臉,立刻抓住伊織的手,同時叫道:
「好燙!」
他閉著一隻眼憤然站起來。
茶杯和茶盤飛到後面,打在門前的柱子上,熱茶潑在岩流臉上、胸前和褲子上。
「好燙。」
「你這小鬼。」
兩個人的喊叫聲和茶碗的破碎聲交織成一片,其他人也都嚇了一跳,同時,伊織的身體被岩流用腳一踹像只小貓般翻了一個筋斗。
正要起身。
「哼!」
岩流用腳踩住伊織的背。
「掌柜的。」
岩流捂著一隻眼睛,大聲吼叫。
「這個小鬼是你們店裡的人嗎?雖然他是個小孩,但要原諒他很難。把他給我綁起來。」
佐兵衛見狀嚇壞了,還來不及跳下櫃檯止,便看見趴在岩流腳下的伊織拔出刀來。
「想幹什麼?」
不知他是如何拔出刀來的。而這把刀便是佐兵衛禁止他佩戴的那一把。他拿著刀從下方攻擊岩流的手臂,岩流又大叫一聲。
「啊!你這傢伙!」
說時遲那時快,伊織被他一踢,身體像個球滾到牆邊,同時岩流往後退了一步。
佐兵衛尖叫一聲:
「笨蛋!」
並且飛奔過來。幾乎在同時,伊織也跳了起來,像發狂一樣地大叫:
「幹什麼?」
並用力甩開佐兵衛的手。
「你給我等著瞧!混蛋!」
他對著岩流破口大罵,罵完一溜煙地逃到屋外。
但是——
伊織才跑不到四米,突然向前仆倒在地。原來岩流從屋內找到一個秤錘,遠遠地正好打在伊織的腳上。
佐兵衛和幾個年輕人合力將伊織抓住,並拉到倉庫前的煮水間。
岩流走到那裡,讓僕人用毛巾擦拭肩膀和褲子。
「怎麼可以如此無禮。」
「我怎麼向客人道歉啊!」
「請您寬宏大量……」
店裡的人包括佐兵衛在內,不斷向客人道歉。然而岩流卻充耳不聞,也不看他們,拿著僕人擰乾的毛巾擦臉,面無表情。
伊織被年輕人兩手反綁在後,押在地上,痛得大叫:
「放開,快放開我。」
他扭動著身子大叫。
「我不逃跑,我也是武士的兒子,才不會逃跑呢!我早有覺悟,絕不會逃跑的。」
岩流在一旁整理衣冠之後,看著伊織。
「把他放開。」
他的語氣非常平穩。
大家感到意外。
「咦?」
佐兵衛等人對客人如此寬宏大量,感到十分意外。
「可以放開他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
岩流又補充說道:
「如果讓這小孩認為做錯事只要道歉即可,可能對他的將來有害。」
「是的。」
「小孩犯錯,本來就微不足道。我岩流不親自動手,如果你們認為不能就此了事,為了處罰他,就舀一勺熱水淋他的頭。反正也要不了他的命。」
「啊?用熱水澆他?」
「如果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