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圓明之卷 第09章 春雨綿綿

鳥啼聲因地因時,又因人的心情,聽起來都不相同。

高野的深山長滿了高野杉樹,在這裡有一種天鳥會發出天籟之聲,聲音非常清脆。俗稱的百舌鳥、白頭翁等各種雜鳥,也與天鳥一樣能夠發出美妙的聲音。

「縫殿介。」

「是。」

「世事無常啊!」

一名老武士帶著隨從縫殿介,站在迷悟橋上。

這名老武士看來像是位鄉下武士。因為他身上穿著粗布衣裳,一副旅行裝扮。但是他身上所佩戴的大小二刀,卻是寶刀。隨從縫殿介雖年輕,卻長得眉清目秀,不同一般打雜人,看來他的氣質是從小培養的。

「你看到了嗎?織田信長公、明智光秀、石田三成以及金吾中納言等人的墓碑,都已經長了青苔,還有從源家到平家的墳墓,全都布滿了青苔。」

「在這裡,已經沒有敵我之分。」

「無論什麼結局,最後大家都與草木同朽,只是一塊寂寞的石頭罷了。上杉、武田的盛名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這讓我覺得怪怪的。」

「你現在是什麼心情?」

「難道世上所有的事都是虛假的?」

「你是指此處虛假?還是世間是虛假的?」

「我不知道。」

「是誰取的名字?里院和外院之間的這座橋,竟然就叫做迷悟橋。」

「這名字取得真好啊!」

「迷是實、悟是真,這是我自己的感想。若是認為這世界是虛假的,那就不可能有世間的存在。不,侍奉主君的武士不應該有虛無觀。因此我的禪是活禪、娑婆禪、地獄禪,要是受無常觀的影響,厭惡世間,哪能成為一個奉公的武士?」

老武士說著。

「我要過橋了。趕快回到真實的世界吧!」

說完,急忙走在前面。

雖然年事已高,腳底卻非常穩健。他的脖子上還留著穿盔甲的痕迹。今天,他已走訪過山上的勝地,以及佛堂寺廟,也參拜了後院,現在他要直接趕下山。

「嗯!你們來了。」

來到下山口的大門時,老武士皺著眉,從老遠便自言自語著。

原來是本山青岩寺的住持帶著二十幾名年輕和尚,在大門口列隊等候他歸來。

和尚是來給老武士送行的。老武士為了避免送行的繁文縟節,今早離開時已經在金剛峰寺與大家道別。現在看到大夥又在此送行,雖然感謝他們的好意,對於他微服之身反而添增不少麻煩。

與大家道別之後,眼望著九十九穀,趕緊下了山來,終於鬆了一口氣。而為了修行,他所謂的娑婆禪和地獄禪——所必須具備的俗界氣味以及人間的心垢,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他內心。

「啊!您是不是?」

他來到山路的轉角處。

迎面碰到一名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年輕武士。雖然稱不上是美少年,看起來倒還順眼。

老武士和年輕人縫殿介聽到對方如此一問,停下腳步。

「你是哪一位?」

「我在九度山奉父親之命前來參見您。」

年輕武士恭敬地行禮之後,又說:

「如果我認錯人,請您原諒。尊台是不是來自豐前小倉細川忠利公的老臣、長岡佐渡大人呢?」

「咦?你說我是佐渡——」

老武士一臉驚愕。

「到底你是誰?為何能在此地認出我——我的確是長岡佐渡。」

「那我並未認錯人。剛才沒對您稟報我的名字,我是住在九度山的隱士月叟的兒子,叫做大助。」

「月叟?……奇怪。」

老武士想不起來,大助望著他的臉。

「我父親很早以前就隱名埋名。關原之戰時,他叫做真田左衛門佐。」

「啊?」

老武士愕然。

「真田先生?就是那位幸村先生嗎?」

「正是。」

「你是他的兒子嗎?」

「是的。」

大助身材雖然高大,卻非常靦腆。

「今早有位青岩寺的和尚來父親的住處。他提到您上山來了,而且微行途中,可能會路經此地。因此我便在路上等候,寒舍雖然沒什麼好招待的,但我們準備了一些粗茶淡飯,期待您能光臨。」

「哦!原來如此。」

佐渡眯眼露出笑容,對縫殿介說道:

「他們一番好意,你認為如何?」

他徵詢縫殿介的意見。

「這個嘛!」

縫殿介不敢做主,大助接著又說。

「雖然天色還早,如果您不介意,家父希望您能住上一宿。」

佐渡思考之後,心中有了決定,便點著頭說道:

「那麼,我們就先去打擾,是否過夜到時候再決定。阿縫,我們就去喝杯茶吧!」

「好!」

主從兩人相互點個頭,便跟著大助走了。

不久,來到九度山的村莊。在靠村莊郊外的地方,有一棟倚山而建的房子,四周圍著石牆,石牆邊還堆了一些柴火。

住家像土豪的房子,但是圍牆和門都很低矮,不失風雅。不愧是個隱士的住家,到處充滿閑雅之趣。

「父親已經到門前等待了。就是那棟草屋。」

大助讓客人走在前面,自己尾隨在後,走進自己家門。

土牆內種了一些蔬菜,足夠用來煮早晚的清湯,另外還種了一些蔥和青菜。

這棟房子背列懸崖,從這裡可俯瞰九度山的民家以及學文踏上的客棧。走廊轉角處,旁邊是青翠的竹林子以及清澈的溪流。竹林的一端還有兩棟屋子。

佐渡來到一問雅緻的房間坐下來,隨從縫殿介則坐在門口的走廊上。

「這裡真幽靜。」

佐渡自言自語,靜靜地環顧室內。剛才在大門口已經見過主人幸村。

但是進門之後,還沒看到他出來打招呼,或許他還會出來跟客人寒喧一番吧!這時有人端茶來,大概是大助的妻子,她溫和地放下茶具便馬上退出去。

等了一會兒……

佐渡臉上並無不耐之色。

因為客廳所有的擺設都令客人感到賓至如歸。從這裡可以眺望庭院里的花草樹木,雖然看不到流水,卻可聽到潺潺的流水聲,屋頂上還開滿了苔蘚花。

另外在客人身邊並無華麗的擺設。真不愧是上田城領糧三萬八千石的城主真田昌幸的次男。熏香所用的香木,氣味高雅,不是一般民間所用的種類。房間的柱子很細、天花板很低,破舊的牆壁前,擺著小茶几,上面插了一枝蕎麥和梨花。

梨花一枝春帶雨。「……」

佐渡觸景生情,想起白樂天的詩句,也想起《長恨歌》中楊貴妃與唐明皇的戀情,沉吟於詩中境界。當他一張眼,突然看到眼前掛著一行字。

上面寫了五個字。粗筆濃墨,運筆大方,卻充滿天真無邪的氣息。上面寫著:

豐國大明神

旁邊還寫了一行小字「秀賴八歲書」。

佐渡原來背列這行字而坐,現在他恭敬地向旁挪了一下位子。這家主人在這神位前,經常熏染檀香木,早晚擦拭乾凈,並奉上神酒,連牆壁和門都沾著檀香味道。

「哦!幸村的心境,真的跟傳說中的一樣。」

佐渡又想起了一件事。九度山的傳心月叟氏,也就是真田幸村,是個不容忽視的男子漢。世上很多人都在談論,說他是個大騙子,牆頭草,喜歡見風轉舵,卻也是深淵裡的蛟龍……這些佐渡早有耳聞。

「這個幸村……」

佐渡不由得猜測主人的用意,本來這幅字應該收藏起來的,為何掛在客廳這麼明顯的地方——這裡本來可以掛著大德寺的墨跡才對。

這時佐渡感到有人走到房門口,便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剛才在大門口默默出來迎接客人的瘦小男子,現在穿著無袖上衣佩著一把短刀,腰彎得很低,說道:

「剛才失禮了。請原諒我如此無禮,差遺兒子將你們迎接到這裡。」

這裡是隱士的閑宅,主人是個浪人。

按照一般禮節,主客之間必須尊重社會地位。現在,客人長岡佐渡是細川藩的老臣。

傳心月叟雖然是更改過的名字,但他是此家的主人,叫做幸村,是真田昌幸的嫡子。他的哥哥信幸,現在是德川家的諸侯。

幸村有此背景,卻如此恭敬地彎腰行禮,令佐渡感到惶恐萬分。

「請您平身吧!」

佐渡不斷地回禮,並說:

「沒想到今天能與您相見。我經常聽到有關您的傳說,現在看您健康如昔,真令人欣慰。」

幸村示意客人不必拘謹。

「您也是老當益壯。」

幸村接著又說:

「聽說您家主人忠利公最近從江戶回國了。雖然相距遙遠,但我還是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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