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阿通離開柳生城之後,已經過了二十幾日了。
逝者已矣,欣欣向榮的春意卻日益濃郁。
「好多人出遊啊!」
「是啊!奈良很少像今天這麼好天氣的。」
「人們可以出來遊山玩水。」
「是啊!的確沒錯。」
柳生兵庫和木村助九郎走在路上。
兵庫戴著斗笠,助九郎包著頭巾,兩人喬裝打扮出來遊玩。
遊山玩水——指的是自己還是路上的行人?應該兩者都有吧!兩人的臉上露出了苦笑。
荒木村的丑之助尾隨於後。最近,丑之助頗受兵庫寵愛,比以前更常出現在城裡。今天隨著兩人出遊,他背上背著便當,腰上纏著一雙兵庫的備用草鞋,剛好當個保管草鞋的小僕人。他走在兩人身後。
他們和往來的行人不約而同的從城裡走向原野。原野上有一座興福寺,四周森林密布,只見寺的塔頂。
另外從原野上可望見較高處有和尚的寮房和神官居的住所。低處則可望見奈良的街景,白天也籠罩著一層薄霧。
「已經結束了嗎?」
「不,現在是午休時間。」
「原來如此。和尚們在用膳。看來和尚也是要吃飯的。」
聽兵庫如此一說,助九郎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有四五百人聚集在這一片原野上。但是原野遼闊,看起來稀稀疏疏,一點也不擁擠。
這些人猶如春日野的鹿群,或部下或坐,有的則四處漫步。
但是,此處並非春日野而是舊平安三條的內侍草原。今天這個內侍草原似乎要舉行什麼盛事。
在這個時代舉行盛事或市集,除了都市之外,少見搭棚子的攤子。即使是魔術和傀儡戲以及弓劍術的表演,都是露天舉行。
今天的盛事並非一般的市集,而是比較正式的集會。寶藏院的槍澤師在此集合,每年一次公開比賽。根據比賽的結果來決定平常在寶藏院的職位和席次。所以,眾多的和尚和武士在眾目睽睽之下比武,是一場激烈的決鬥。
但此時原野上的氣氛忿然一派優哉。
在原野的一隅有三四處搭著帷幕。穿著短衣的和尚們有人吃柏樹葉包的便當,有人喝湯,好不悠閑。
「助九郎。」
「是。」
「我們也找個地方吃便當吧!好像還有很多時間。」
「請等一下。」
助九郎尋找合適的地點。
這時,丑這助跑過來。
「兵庫先生,請坐在這裡。」
他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張席子,鋪在地上。
這小孩真機靈!
兵庫很欣賞他,他認為丑之助將來必定會成大器。
主從三人坐在席子上,打開竹葉便當。
裡面是糙米做的飯糰。
飯糰里包著格子和味噌。
「好吃。」
兵庫在藍天下享受野餐的樂趣。
「丑之助。」
助九郎叫著。
「在。」
「真想給兵庫先生一碗清湯啊!」
「我去向和尚們要一碗來。」
「嗯!你去要一碗來……但是可別對寶藏院的人說柳生家的人來了。」
兵庫在一旁提醒。
「要是他們知道了鐵定會過來打招呼,那可就啰嗦了。」
「我知道了。」
丑之助從席子上站起來,就在此時。
從剛才無處便傳來說話聲。
「奇怪?」
有兩名遊客正四處張望。
「我的席子不見了,席子不見了。」
離兵庫等人約一百米的地方,有很多浪人、女人以及商人零星坐在地上,卻不見這兩名遊客遺失的席子。
「伊織,算了吧!」
其中一個人找累了。
那名男子臉圓圓的,全身肌肉發達有如銅牆鐵壁,手上拿著一支四尺二寸的櫪木仗。他是夢想權之助,跟伊織同行而來。
「算了吧!別找了。」
權之助又說了一遍,但伊織仍不死心。
「到底是哪個傢伙拿走了?」
「算了吧!只是一張席子。」
「雖然是一張席子,可是被人偷走著實令人生氣。」
「……」
權之助已經不管他。坐在草地上拿出小賬冊,記下今天早上花掉的話費。
他在這趟旅行期間支如此清楚地記下賬目,是受了伊織的影響。伊織比一般小孩早熟,對生活的打點非常細心,不浪費東西,講究整潔乾淨。因此,很自然地對每一碗米飯、每一天的氣候都心存感激。
他也因此養成了不輕易原諒別人的怪癖。這個怪癖從他離開武藏身邊,在人群中生活之後,越來越明顯。也因此對於有人無故拿走他的草席一事,伊織相當反感。
「啊!是那些傢伙拿的。」
伊織終於找到了。
他看到遠方三人正優哉地坐在權之助一路隨身攜帶的席子上,吃著便當。
「喂!」
伊織跑過去,在離席子約十步左右處停下了腳步。他想好抗議之辭,正巧迎面碰上要去拿湯的丑之助。
「幹嗎?」
丑之助回答。
伊織十四歲,丑之助十三歲,可是丑之助看起來比伊織年長很多。
「你說幹嘛,是什麼口氣?」
伊織責備丑之助的無禮。丑之助瞧對方不像當地人,又是個小孩,不覺氣焰更高。
「我哪裡說錯了?你叫我們,我才回答的啊!」
「你沒說一聲就拿走別人的東西,等於是小偷。」
「小偷?這傢伙竟然說我們是小偷。」
「沒錯,你沒說一聲就拿走我同伴的席子。」
「是那張席子嗎?那張席子剛才掉在那兒,我才會撿來的,幹嗎為了一張席子——」
「一張席子對族人而方,也是遮風避雨的必備之物。你還給我。」
「還給你也行,但是你那種口氣讓我很不舒服,而且你還罵我是小偷,你必須道歉我才還給你。」
「我要回自己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向你道歉?要是你不還,可可別怪我不客氣。」
「你試試看,我可是荒木村的丑這助啊!我才不會輸給你呢!」
「好大的口氣——」
伊織也不服輸,他聳著小小的肩膀。
「我也是兵法家的弟子喔!」
「好,等一下到那邊去。現在你仗著人多勢眾,口氣如此狂妄。看你離開人群之後還敢不敢如此囂張。」
「你說什麼?你給我記住。」
「你有膽來嗎?」
「到哪裡?」
「興福寺塔下,可別帶打手來啊!」
「沒問題。」
「我向你招手,你就過來,好好記住叫喔!」
一番爭吵之後,兩人分開了,丑之助直接去拿湯。
過不久,他用陶瓶提了一罐湯回來。那時,原野中央已經揚起一陣塵埃,和尚們的比武已經開始了,群眾圍成一個大圈,一旁觀看。
丑之助提著陶瓶走過群眾後面。與權之助並肩觀看比賽的伊織,回頭看到丑之助,丑之助以眼神挑戰。
(等一下過來!)
伊織也以眼示意。
(我一定去,你給我記住!)
本來瀰漫著一片春色的內侍草原,比武開始之後,氣氛為之一變。在偶爾揚起的黃色塵埃中,群眾對著武者大聲吶喊。
誰勝?誰負?
比賽就是求勝。
不,時代也是如此。
這些吶喊也反映在兩名少年的心裡。他們生長於這個時代當中,假使氣勢薄弱的話,就無法成為一個強者。因此,從十三四歲開始,他們已經養成了不屈服的個性。一張草席已非問題癥結所在。
但是,伊織和丑之助都有大人隨行。因此,他們和大人們暫觀看野地上的比賽。
原野中,從剛才就有一名和尚拿著一把長槍站在那裡。
剛才有幾位已經跟這名和尚比過武,大家都被他打敗,這會兒沒有別的敵手。
「快上來挑戰啊!」
和尚催促其他人上場。
但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大家都明白,這種時刻不出場才是聰明之舉。聚集在東西兩邊的群眾,只能屏氣凝神,吞著口水,聽和尚說話。
「如果無人出來挑戰,在下就退場。我要宣布,今天的野地比賽是十輪院的南光和尚拔得頭籌。各位有無異議。」
和尚對著四面八方宣布成績。
十輪院的南光和尚從第一代胤榮,直接承襲寶藏院的流派。後來自創一派,稱為十輪院槍法,現在竟然與二代胤舜反目成仇。
胤舜不知是害怕還是為了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