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圓明之卷 第01章 報春鳥

柳生城的所在地柳生谷,以黃鶯聞名。

二月和煦的陽光,照耀在武館的白壁上。庭中寒梅獨枝,彷彿一幅寂靜的圖畫。

南枝的梅花雖已綻放,卻誘惑不了黃鶯,難能聽聞初啼之聲;只恐怕得等山徑野道上雪融之餘,才會出現黃鶯的芳蹤吧!而這柳生城,來自江湖各地的俠士們絡繹不絕地登門求教。

「拜託!拜託!」

「懇請大祖石舟齋師父傳授一招半式吧!」

遇此情形,門房必定冷冷地說:

「你是什麼流派啊!你以為你是誰啊?」

沿著坡道而築的石牆,有一扇深鎖的大門。登門求教者接踵而至,但皆徒勞而返。

「無論你們拿的是誰的推薦函,我們宗師已是年老力衰,概不見客。」

門房數十年如一日,都以相同的說辭回絕訪客。

其中也有人心不甘地抗議道:

「武學之道,應該是不分貴賤,不論功夫高低才對啊!」

說完憤然離去。卻無人知悉,石舟齋已於去年與世長辭了。

任職於江戶的石舟齋之長子但馬守宗矩,在今年四月中旬之前無法休假返鄉奔喪。因此柳生城至今尚未公布喪耗。

這座古老的巨石城,遠在吉野朝之前就已經存在。仰望城池,或許是觀者無心欣賞風景,根本無視春神早已降臨,群峰環繞,只覺一片冷寂。

「阿通姑娘!」

有一位小男孩在後院里四處張望尋找。

「阿通姑娘,你在哪兒?」

隨著喊叫聲,阿通打開一扇門走出來。滯留在室內的焚香白煙,隨著她的身子飄了出來。阿通在石舟齋的百日忌之後仍然待在屋內,久不見陽光,原本白皙的雙頰,更添增一股蒼白郁色,猶如一朵楚楚白梨花。

「我在持佛堂。」

「噢!你又去那兒了。」

「有事嗎?」

「兵庫先生請你去一下。」

「知道了。」

阿通沿著走廊,往橋廊走去。兵庫的房門遠在房屋的另一頭。阿通走近,望見兵庫坐在屋檐下。

「阿通姑娘,你來了,我想請你代我出面招呼客人。」

「哪位客人?」

「來了好一會兒了。木村助九郎正在招呼他,但是木村不善與人交際,更甭說是陪一位和尚談論兵法呢!」

「這麼說來,又是寶藏院的和尚嘍?」

奈良寶藏院和柳生庄的柳生家,除了地緣相近之外,在槍法和刀法上也是淵源深厚。

已故的石舟齋生前和寶藏院的開山祖胤榮是知交。

幫助石舟齋在壯年時期開悟的恩人是上泉伊勢守。而當初介紹伊勢守到柳生庄的人,便是胤榮。

然而胤榮也早已作古。由第二代胤舜承襲師法。而寶藏院流的槍法,正好趕上武術興盛的潮流,在時代一隅,自成一派武學淵藪。

「你是否已通報兵庫大人說我胤舜登門造訪呢?要不然為何不見兵庫大人出來呢?」

今天書院的客廳里來了一位客人,帶著兩名徒弟,已經聊了好一陣子了。

此人便是寶藏院的第二代傳人權律師胤舜。而負責招待客人,坐於下座者是柳生四高徒之一的木村助九郎。

胤舜與已故的石舟齋交情篤厚,所以經常造訪,也不特定於忌日舉行法事之日才來,他的來意似乎是想找兵庫談論兵法。因為已故的石舟齋常對人表示:兵庫的武功出眾,就連他叔父但馬都望塵莫及,甚至比我這個做祖父的還要優秀呢!

石舟齋對兵庫疼愛有加,生前就已將上泉伊勢守傳授給自己的新陰祖傳秘籍和三卷奧妙之旨,以及一捲圖解秘籍,傾囊傳授予兵庫。胤舜早已耳聞此事,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持槍與故人之孫柳生兵庫交手切磋,較量一下。

兵庫可能是心裡有數,所以對於胤舜最近三番兩次的造訪都託辭:

「有點傷風……」

或者,

「剛好有事外出……」

避不見面。

今天胤舜一反常態,遲遲不肯離去,想必志在見兵庫一面。

木村助九郎察覺此,便回答:

「是的。剛才我已向他稟報過,他說要是身體好點,就能出來與您見面,可是——」

木村試圖掩飾。

「又感冒了嗎?」

胤舜問道。

「是的,實在是……」

「他一向體弱多病嗎?」

「不,他的身體強健。也許是在江戶待太久了,這幾年從未在此山國過冬,還不能適應此地的寒冷吧!」

「說到他的身體,使我想起一件事,聽說肥後的加藤清正公看他身強體壯,欲以厚祿召聘他。而石舟齋為了孫子,曾附帶一個有趣的條件,才答應此事。」

「真的嗎?我沒聽過。」

「拙僧也是聽先師講的。聽說大祖師向肥後的加藤大人說:『我這孫子性情急躁,如果在任官期間有所差錯,請賜予他三次免死機會。若能如此,我就答應把他交給你……』哈哈哈!想來兵庫大人的確性情急躁。不過,倒是挺得大祖師的疼愛啊!」

這時,阿通走了出來。

「啊!是寶藏院來的貴客嗎?很不巧,兵庫先生正在檢閱要呈報給江戶城的目錄,所以無法親自見客。」

阿通說完,親自奉上茶點。

「請用茶。」

她先遞給胤舜,再遞給他的隨從徒弟。

胤舜一臉失望地說:

「那真遺感。老實說,我有要事相告。」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替您轉告。」

木村助九郎一旁說著。

「現在也沒辦法了,那就由你們轉告他吧!」

胤舜終於話入正題。

他告訴木村:離柳生庄東方一里處,梅樹繁盛的月瀨附近,是伊賀上野城的領地和柳生庄領地的邊界。此處多坍方,溪流縱橫,村落零散,並無明顯分界線。

但是——

伊賀上野城原屬筒井人道定次的領地。家康將其沒收後賜予藤堂高虎。前年,這位藤堂藩入部之後,積極修築上野城,致力於年貢收租和治水工作,公布新政,充實國境。

由於新政策如火如荼地展開,最近有眾多的武士駐守月瀨邊境。他們肆意建造小屋,砍伐梅樹,任意阻擋旅人,侵犯柳生庄領土,時有所聞。

「也許藤堂家暗自打算趁貴府治喪期間,擴張國境,任意設立柵欄。或許我是太杞人憂天,但是若不趁早阻止,只怕將來後悔莫及。」

聽了胤舜的話,身為家臣的助九郎立刻向他致謝:

「感謝您為我們通報此事,我們會向他們抗議。」

客人走後,助九郎立刻前往兵庫的房間,兵庫聽完,付諸一笑:

「別管它,等叔父回來後,自會處理。」

然而,國界的問題若置之不理,屆時恐怕連一尺地之爭,都會釀成大問題。助九郎認為:除了要應付這個大藩主藤堂之外,還有要事磋商,因此得找其他老臣和四大高徒共商對策才行。

助九郎心裡做此打算。到了翌日清晨。

助九郎照例從新陰堂武館出來,指導家中年輕人練武。這天早上,他一出門便看到住在炭燒山的小男孩站在門外。

「大叔!」

那男孩呼喚一聲,從後面跟了上來,並向他行鞠躬禮。

這位小男孩名叫丑之助。住在山上,年約十三四歲。經常從比月瀨更偏僻的深山服部鄉荒木村跟著大人挑些木炭或豬肉到城裡來販賣。

「噢!是丑之助啊!又來偷窺武館練武了。今天有沒有地瓜呢?」

丑之助挑來的地瓜比其他地方的地瓜還味美。因此助九郎才半開玩笑地問他。

「今天沒挑地瓜來,但我給阿通姐姐帶來了這個。」

丑之助將手上提的草籠給助九郎看。

「是苳菜嗎?」

「才不是,是活的。」

「活的?」

「每次經過月瀨時,都會聽到歌聲甜美的黃鶯在啼叫。所以我抓了一隻,想送給阿通姐姐。」

「對了,你每次從荒木村出來,一定會經過月瀨。」

「當然,除了月瀨別無他路了嘛!」

「那我問你……最近可有武士駐紮在那裡嗎?」

「也不是駐紮,不過,的確有些武士。」

「在那兒做什麼?」

「蓋小屋,在那兒住宿。」

「有沒有圍上柵欄?」

「沒有。」

「有沒有亂砍梅樹,盤查來往旅人呢?」

「他們砍樹是用來蓋房子,或是用來重搭雪融後流失的木橋,有些則用來當柴火吧!至於盤查來往旅人之事,我沒見過。」

「嗯……」

丑之助所言與寶藏院的說法有出入,令助九郎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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