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田寅之助出身於三河,有良好的家世背景,雖然薪俸不多,但在江戶,光靠他家世之名,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幕士。
現在——
同門的沼田荷十郎在武館旁的房間里,望著窗戶外面。突然對寅之助說:
「來了!來了!」
聲音雖小,卻說得很急促。還跑到武館中央告知寅之助。
「濱田!好像來了。」
濱田沒有回答。
他手握著木劍,正在教導一位後輩劍法。他背對著沼田。
「你準備好了嗎?」
他告知面前的徒弟即將出招。他直舉木劍,噠、噠、噠地劈了過去。
那位徒弟被逼得退到武館北邊的角落,被濱田用力一揮,打落了木劍。
寅之助這才回頭:
「沼田,你說佐佐木小次郎來了嗎?」
「是的。剛才我看到他進門了,馬上會到這裡。」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人質真管用。」
「怎麼辦?」
「什麼?」
「該誰出去?怎麼跟他打招呼?他獨自一人前來,膽子夠大了。我們要有萬全的準備才行,否則他若有什麼舉動,可就不妙啊!」
「請他到武館中央,我會跟他打招呼。大家在一旁戒備,不準出聲。」
「嗯,我們這些人夠了。」
荷十郎看了一眼周圍的弟子。
龜井兵助、根來八九郎、伊藤孫兵衛等人增加了不少氣勢。況且還有將近二十人的門徒。
這些門徒剛才已經知道事情的經緯。在某客棧空地被小次郎殺死的兩名武士,其中一人便是濱田寅之助的哥哥。
雖然寅之助的哥哥不是一個好人,在武館名聲也不好,但是他被殺,小野派的人對佐佐木小次郎仍然非常憤怒。
不能坐視不管。
尤其是濱田寅之助,師事小野治郎右衛門之後,與龜井、根來、伊藤等人同是皂莢坡的名將。小次郎在客棧紙門上寫下不遜的留言,並公開示眾——寅之助如果坐視不管,豈不有損小野一刀流的名聲。因此他暗中一直留意事件的發展。
碰巧昨夜發生了一件事。
寅之助和荷十郎等人不知從何處抓來了一個老太婆。同輩們聽了原委之後,都拍手叫好:
「抓這個人質太好了。用她來釣小次郎,實在是個高明的策略。等他來了,我們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削去他的鼻子,最後把他綁在神田川的樹上,晒晒太陽。」
小次郎到底來不來?今天早上大家還議論紛紛呢!
大部分的人都猜小次郎不會來。但是剛才荷十郎說:
小次郎進門來了!
「什麼?來了?」
在場眾人頓時臉色如土。
濱田寅之助的手下立刻向廣大的武館兩旁站開,咽著口水等待。
大家都在傾聽武館門口的動靜,等著小次郎上門來。
「喂,荷十郎!」
「嗯?」
「你確定看到他進門來了?」
「是呀!」
「這時候應該走到這裡了呀?」
「卻沒看到人。」
「太慢了。」
「奇怪?」
「是不是看錯人了?」
「不可能。」
大家坐在地板上嚴陣以待。這會兒才意識到緊張的心情使得身體疲憊不堪。就在此刻,窗外傳來草鞋聲。
「各位!」
有個門人從窗外探頭進來。
「嗯!什麼事?」
「不管你們怎麼等,佐佐木小次郎不可能會來這裡的。」
「可是荷十郎剛才明明看到他進了大門。」
「因為他直接走到主屋,也不知他如何進了門,正在客廳和主人談話呢!」
「咦?和主人談話?」
濱田寅之助聽了非常驚慌。
如果要追究哥哥被殺的事,那麼就會查出哥哥不軌的事迹。因此,寅之助向師父小野治郎右衛門稟報這件事時,盡量說得好聽。尤其不敢提及昨夜從濱海街的草原抓來老太婆當人質的事。
「喂!你說的是真的嗎?」
「誰會騙你,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到主人的客廳去看個究竟。」
「糟了!」
大家聽到寅之助驚慌失措的聲音,更恨得牙痒痒的。不管小次郎到師父治郎右衛門的住所做什麼,也不管小次郎是否玩弄詭計、籠絡師父,大家不是都應該義不容辭與他堂堂對決,指出他的罪狀不可嗎?
「怕什麼?我們去看那邊的情況。」
龜井兵助和根來八九郎兩人走到武館門口,穿上草鞋,正要走出去。
住所似乎發生了事情。有位姑娘臉色驚慌地跑了過來——是阿光。兩人止步,館內的人也全跑了出來。聽完她的話之後,大家都大吃一驚。
「大家快來呀!伯父和客人拔刀相向,在院子里打起來了。」
阿光是治郎右衛門忠明的侄女。傳說是一刀流的師父彌五郎一刀齋之妾所生,由他扶養長大。但不知是真是假。
這個女孩子長得白皙姣好,亭亭玉立。
阿光又說:
「我聽到伯父和客人在房裡大聲吵架,跑過去一看,他們已經在院子里打起來。萬一伯父有什麼意外,怎麼辦?」
龜井、濱田、根來、伊藤等人聽了都驚慌不已。
「啊?」
他們來不及問個仔細,就趕緊跑了過去。
武館與住所有一段距離。到住所之間,隔著一道圍牆,有一扇竹編的中門。像這種隔牆,另有獨棟住宅的建築,是一般城郭生活常有的格局。大一點的武士家還加蓋部下和食客們住的房子。
「哎呀!門鎖住了。」
「打不開嗎?」
門徒合力撞開竹門。走進環抱後山約四百坪的院子里,看到師父小野治郎右衛門忠明正握著平日用的行平刀,眼神微向上瞪著對方,擺出架勢。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佐佐木小次郎高舉著「晒衣竿」,態度傲然,目光如炬。
眾人倒吸一口氣,看得目瞪口呆。四百坪大的庭院里,似乎拉著一條無形的繩子,令人無法越界。
「……」
門徒慌張趕來,卻只能遠處觀望,大家急得毛髮豎立。
對峙的雙方之間,戒備森嚴,不容別人從中插手。無知蒙昧的人也許會丟石頭或吐痰,但受武士教養的人並不會如此。
「啊?」
他們受到森嚴的劍氣所感動,一時間忘了仇恨,只在一旁觀看。
然而這種忘我的情形只維持了片刻時間,大家立刻回過神、恢複原來的心情。
「哼!」
「過去相助。」
兩三個人跑到小次郎背後。
「別過來——」
忠明大聲叱責。
他的聲音異於往日,帶著一股冷然的霜氣。
「啊!」
這幾個人只好後退,手握著刀在一旁觀看。
不過大伙兒互使眼色,只要忠明一有點落敗的跡象,便群起圍攻小次郎。
治郎右衛門忠明還相當健壯。大約五十四五歲,頭髮黝黑,看來只有四十幾歲。
雖然身材不高,但腰桿筆直,手腳修長,全身富有彈性,一點也沒有老化現象,看起來也不算矮小。
小次郎與他對峙,尚未出招。不,應該說他無機可乘吧!
但是,忠明一開始舉劍與小次郎對峙時,便感到一股壓力。
這個傢伙……
是個勁敵,他全身為之緊繃。
難道是善鬼再世!?
他甚至這麼感嘆。
善鬼——自己與善鬼交手之後,很久沒有遇過如此霸氣的劍風了。
當忠明還年輕,名字還叫神子上典膳的時候,善鬼與他同是伊藤彌五郎一刀齋的門下,是個殘暴可怕的師兄弟。
善鬼是一個船夫的兒子,沒受什麼教養,但天性強悍。後來連一刀齋都拿善鬼的劍沒辦法。
師父年老力衰,善鬼踩在師父頭上,自稱一刀流是他自創的流派。一刀齋眼見善鬼的劍逐漸走向殘暴之途,擔心將成為社會的禍害。
「我這一生,錯在培養善鬼。」
師父如此感嘆。
「我一看到善鬼,體內邪惡的部分全部會為之躍動,因為我如此痛恨他,使我幾乎像個魔鬼。因此我一看到善鬼,就連自己都討厭起自己來了。」
師父也曾如此述懷。
然而對典膳來說,因為善鬼的存在,使他有了前車之鑒,不斷砥礪自己練好劍法。終於在下總的金原與善鬼比武時,把他斬了。因此一刀齋將一刀流的認可和秘籍傳給典膳。
現在——
看著佐佐木小次郎,使他想起了善鬼。
善鬼雖然武功高強,卻沒有教養。而小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