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二天之卷 第08章 皂莢坡

陷溺在仇恨當中的悲母,在一片秋蟲唧唧,蘆葦蒼茫,屋前又是一條汪汪大河的環境中,即使她是個不解風情的人,也會被這大自然所感動。

「有人在嗎?」

「誰啊?」

「我是半瓦家的人!葛飾那裡運來了很多蔬菜,老闆叫我送一些來給老太婆您。我背了一大袋來。」

「彌次兵衛總是如此照顧我,請代我謝謝他。」

「要放在哪裡?」

「放在水井旁邊,待會兒我再處理。」

桌上擺了一盞燈,今夜她仍提筆寫字。

她曾發願抄寫一千部《父母恩重經》,現在已堆了一疊。

她在這濱海的小鎮租了一間房子。白天為病人針灸,藉以糊口,晚上則抄寫經文。習慣獨自生活之後,身體日漸硬朗,今年秋天,她甚至覺得自己變年輕了。

「對了,阿婆!」

「什麼事?」

「今天傍晚,有沒有一個年輕男子來這裡?」

「是來針灸的嗎?」

「不,看來不像。那個男人好像有什麼事,到木工街來打聽阿婆您的住處。」

「差不多幾歲?」

「大概二十七八歲吧!」

「長什麼樣子?」

「長得圓圓肥肥的,身材不高。」

「嗯……」

「那個人沒來這裡嗎?」

「沒有。」

「聽他的口音跟阿婆很像,我猜想可能是您的同鄉……那麼,我走了,晚安。」

跑腿的男子回去了。

他的腳步聲一離開,蟲鳴立刻又充滿了整間房子。

老太婆擱下筆,望著燈火。

她突然想到「燈火占卜」這件事。

在她年輕的時候,戰火瀰漫。當時很多人的丈夫、兒子、兄弟出征不知歸期,也不知自己明天的命運。所以就流行「燈火占卜」來預測吉凶。

這種方法就是,晚上點燈的時候,如果火暈美麗則有喜事;如果燈火呈紫色,充滿陰氣,表示可能有死訊;燈火呈松葉形,表示等待之人必來……

當時有人因此而憂傷,有人因此而喜悅。

這個卜卦方式是阿婆年輕時代流行的,所以她早已忘記。可是,今夜的燈暈異常地美麗,似乎在預言將有吉報。老太婆這麼一想,更覺得那燈暈映出彩虹的顏色,更加美麗。

「會不會是又八?」

阿杉婆已無心情拿筆了。她心中恍恍惚惚地描繪著逆子的面孔,整整一刻鐘,她幾乎忘了自己的存在。

喀喇——後門傳來聲響,驚醒了老太婆。老太婆心想又是松鼠鑽進來偷吃東西,便拿著蠟燭走到廚房。

剛才送來的蔬菜上面,放著一封信。阿婆打開信,發現裡面還包了兩枚金子。信上寫著:

我無臉見您,半年來的不孝,請您原諒。

孩兒只能從窗口向您告別。

又八

這時,有一個滿臉殺伐之氣的武士,踩著草地快速跑過來。

「濱田!不是嗎?」

他氣喘吁吁。

河邊另外站著兩名武士,正在四處張望。叫做濱田的是比較年輕的一個。

「嗯……認錯人了。」

他自言自語說著,仍張著眼睛到處尋找。

「我的確是看到他。」

「不,你看到的是船夫。」

「船夫嗎?」

「因為我一路追過來,看到他進了船篷。」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斷定啊!」

「不,我查過了,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奇怪了。」

這回三個人轉向濱海村方向。

「傍晚我才看到他出現在木工街,一路追他到這裡。這傢伙逃得真快!」

「到底逃到哪裡去了?」

他們的耳中傳來河水聲音。

三個人站在原地,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黑暗中的動靜。

接著,他們聽到:

又八……又八……

過了不久,河邊又傳來相同的呼叫聲。

「阿又呀!又八……」

起先還以為聽錯了,三個人都默不作聲,後來才驚覺到一件事。

「那聲音在叫又八啊!」

「是老太婆的聲音。」

「又八不就是我們在追的傢伙嗎?」

「沒錯。」

濱田先跑過去,另外兩人也跟在後面。

循著聲音很快就追上了。因為對方是個老太婆,腳程較慢。而且,阿杉婆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反而朝他們跑過來:

「又八有沒有跟你們在一起?」

老太婆問他們。

三個人分別抓住老太婆的雙手和衣領。

「我們也在追又八,你是什麼人?」

阿婆尚未回答。

「幹什麼?」

她像一條生氣的河豚,鼓著刺,甩開他們的手:

「我才要問你們是什麼人呢!」

「我們嗎?我們是小野家的門人。這位是濱田寅之助。」

「小野又是誰?」

「就是將軍秀忠的兵法老師,小野派一刀流的小野治郎右衛門,你不知道嗎?」「我不知道。」

「你這老太婆!」

「慢點,先別動怒!問問這老太婆和又八的關係。」

「我是又八的母親,怎麼樣?」

「你就是西瓜販又八的母親?」

「你在胡扯什麼呀?別以為我們是外地人就欺侮我們。竟然說我們是賣西瓜的。我們祖先可是美作國吉野鄉竹山城之主新免宗貫的部下,領鄉地百貫,堂堂正正的本位田家。又八是本位田家的兒子,我是他母親。」

對方充耳不聞。一人說道:

「喂!少啰嗦!」

「怎麼辦?」

「把她抓起來。」

「當人質嗎?」

「既然是他的母親,他一定會來要人的。」

老太婆一聽,扭著乾瘦身子不斷地反抗。

佐佐木小次郎最近不但碰到太多無聊的事,而且有件事令他憤恨不平。

他最近老是在睡覺。在月岬的住處,即使是白天也是想睡就睡。

「我如此墮落,大概連長劍"晒衣竿"都要哭泣了。」

抱著長劍,仰躺在榻榻米上,小次郎抑鬱寡歡。

「這把名劍,憑我這等劍法,竟然連五百石的職位都找不到,難不成我就這樣老朽下去嗎?」

才剛說完,突然拔出「晒衣竿」:

「瞎子!」

他躺在床上將劍揮向上方,劍光畫了一個半圓之後,立刻又竄回劍鞘。

「真高明!」

岩間家的僕人從窗口說道:

「您在練拔劍術呀?」

「你在說什麼傻話?」

小次郎趴在地板上,撿起掉在地板上的小蟲,用指頭彈出窗外。

「你看這傢伙飛到燈邊煩人,被我解決了。」

「嗯!是蟲。」

僕人靠過來,睜大眼睛看。

是一隻像蛾的蟲,柔軟的翅膀和肚子,被切成兩半。

「你來鋪床的嗎?」

「不是。我差點忘了正事。」

「什麼事?」

「有一個木工街的使者送信來。」

「信……」

信是半瓦彌次兵衛派人送來的。

最近,小次郎對半瓦那邊漠不關心,因為那邊實在太啰嗦了。他躺著打開信。看著信,他的表情有點變化。信上寫著:

昨夜阿杉婆行蹤不明。今日出動全體門人,終於打聽到她的下落。她落在別人手中,以我的力量不足以解決事情,才寫信和您商量。

以前您在某家客棧的紙門上所寫的告示,已經被人塗改為:

致佐佐木先生

又八的母親在我這裡

小野家臣濱田寅之助

彌次兵衛的信寫得很詳細,連這小地方全都寫上去。

小次郎看完,心想:

「終於來了!」

他盯著天花板看。

在這之前小野家一直沒有反應,讓小次郎空等待。因為小次郎曾經在某客棧外,殺死小野家的兩名武士,並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客棧的紙門上,之後,他一直在等對方的反應。

終於來了!

他等待了這麼久,對方終於有了反應,這使他露出難得的微笑。他走到屋檐下,望著夜空——天空有雲,但不會下雨。

過了不久。

小次郎坐著馬車,離開高輪街。馬車很晚才到達木工街的半瓦家。聽彌次兵衛道出原委之後,心中已有了決定。當晚即住在半瓦家。

小野治郎右衛門忠明,以前叫做神子上典膳。關原戰後,在秀忠將軍的陣營講授過兵法。因這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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