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番兩次,小次郎前後四次到岡谷家探病。
有一天,還叫人從市場送新鮮的魚過去。
此時的江戶,已是夏至時節。
空地上的雜草,掩住門扉。乾涸的馬路,偶爾可見螃蟹橫行其中。
——武藏快出面,否則不配當一名武士!
半瓦手下所張貼的告示牌,已淹沒在荒煙蔓草中,有的被雨打落,有的甚至被偷去當柴燒。
「到哪裡去吃飯?」
小次郎飢腸轆轆,四處張望著尋找飯館。
這裡與京城不同,連像「奈良茶」這種店都沒有。只見空地的草叢旁,搭了一間葦棚,旁邊立著一面旗子,上面寫著:
屯食小吃
屯食——古時候,這詞是飯糰的別稱。指的是屯紮時的食物吧!然而,此地這個「屯食」又是何意?
葦棚旁,白煙裊裊,盤踞不散。小次郎走近欲窺究竟,卻聞到烹煮食物的香味。難道是賣飯糰的不成。無論如何,這家店一定是賣吃的。
「來杯茶!」
小次郎進入棚內,看見棚里有兩個人坐在椅子上。一人拿酒杯,一人拿飯碗,正大口大口地吃著。
小次郎在他們對面坐下。
「老闆!這裡有什麼吃的?」
「這裡是飯館,也有酒。」
「招牌上的"屯食"是什麼意思?」
「很多人問過我,可是我也不知道。」
「不是你寫的嗎?」
「以前有個年老的旅客,在此休息,他幫我寫的。」
「哦!原來如此,字寫得真好。」
「聽說這個人到處遊走。在木曾是數一數二的大富翁,捐了好大一筆香油錢給平河天神、冰川天神、神田明神等寺廟,還樂此不疲呢!真是個奇特的人。」
「那人叫什麼名字?」
「奈良井大藏。」
「我好像聽過。」
「他為我寫了"屯食"二字。雖然我不知道它的意思,但是這麼有名的人寫的招牌,至少可以招財進寶吧!」
老闆笑著說。
小次郎看碗里裝了飯菜,便拿起筷子,邊趕蒼蠅邊喝著湯,吃了起來。
坐在他對面的兩個武士——有一人不知何時從葦棚的破洞窺視草原方向。
「來了。」
他回頭對他的同伴說:
「濱田,是不是那個賣西瓜的?」
另一人聽了趕緊放下筷子,到葦棚邊一看:
「對!就是他。」
兩人一陣騷動。
一個西瓜販子頂著炎熱的大太陽,扛著秤走在草地上。
躲在「屯食」小吃店葦棚後的浪人,追上西瓜販子,突然拔刀,砍中秤繩。
西瓜販子向前撲倒在地。
「嘿!」
剛才在小吃那裡,叫做濱田的另一名浪人,立即上前抓住西瓜販子的脖子。
「在護城河旁的石堆附近賣茶的姑娘,你把她帶到哪裡去了?別裝傻,一定被你藏起來了。」
其中一人罵著,另一人用刀背頂著他的鼻子。
「快說!」
「你住哪裡?」
並威脅他。
「長這副德性,還敢誘拐女人。」
那人用刀背拍著他的臉頰。
西瓜販子鐵青著臉,拚命搖頭。後來趁隙用力推開其中一名浪人,並撿起秤錘打向另一名。
「你還打人?」
浪人大喝一聲。
「這傢伙一定不是個普通的西瓜販子。濱田,小心一點。」
「哼!我才不怕他——」
濱田奪下對方的秤,把他壓在地上,並用繩子把西瓜販子連同秤綁在一起。
這時,濱田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聽到地上發出巨響,回頭一看,一陣熱風帶著紅色細霧,打在他臉上。
「咦?」
本來騎坐在西瓜販身上的濱田,立刻一躍而起,瞪大雙睛,一臉愕然,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情景。
「你……你是誰?」
對方沒回答,只見他的劍如毒蛇般直竄到濱田胸前。
正是佐佐木小次郎。
不用說就知道他拿的是那把長劍「晒衣竿」。廚子野耕介為他磨去鐵鏽,重現光芒之後,似乎饑渴難當,不斷嗜飲鮮血。
「……」
小次郎笑而不答,繞著草叢緊追濱田。被五花大綁在地的西瓜販子這時抬頭,看到他的身影,大吃一驚:
「啊!佐佐木……佐佐木小次郎!救命呀!」
小次郎頭也不回。
他直盯著節節後退的濱田,數著對方的呼吸,似乎要把他逼入死亡的深淵。對方退一步,小次郎則前進一步,對方橫著跑,小次郎也橫著追,刀尖一直追纏對方。
濱田已經臉色慘白,一聽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嚇了一跳。
「咦?佐佐木?」
他連滾帶爬。
「晒衣竿」揮向天空。
「往哪裡逃?」
話聲甫落,長劍已經削斷濱田的耳朵,深深嵌入肩膀。
小次郎隨後替西瓜販解開繩子,但西瓜販並未抬頭。
他重新坐好,卻仍一直低垂著頭。
小次郎拭去「晒衣竿」上的血跡,收入劍鞘。接著似乎感到一陣好笑,說道:「老兄!」
他拍拍西瓜販的背:
「沒什麼好丟臉的。喂!又八!」
「是!」
「別光說"是",把頭抬起來。好久不見了。」
「你也平安無事嗎?」
「當然。我說,你怎麼會做起買賣來了?」
「哎!真沒面子。」
「先把西瓜撿起來。對了!寄放到屯食小吃那裡吧!」
小次郎站在空地上大叫:
「喂!老闆!」
小次郎把西瓜交給老闆保管,並借來筆墨在格子門邊寫著。
斬死空地上兩具屍體
正是伊皿子坡月岬之
佐佐木小次郎
特此昭告世人
「老闆!這樣就不會給你添麻煩了。」
「謝謝您。」
「不用謝了。若死者的朋友來了,請替我轉告一聲。就說我不會逃避,隨時候教。」
說完,又對著站在葦棚外的又八:
「走吧!」
本位田又八低頭跟在後面。最近,他挑西瓜賣給江戶城內的石頭工人、木匠、水泥匠等。
他初到江戶時,希望能表現男子氣概給阿通看,立志要修行或創業。然而一碰到挫折就意志消沉,毫無生存能力。他更換工作已不下三四次。
尤其阿通逃走之後,又八更是陷入頹廢的深淵,最後淪落到無賴漢聚集的家裡,寄人籬下,或替賭博的人把風,混口飯吃。有時則趁江戶祭典或遊山玩水等節慶,到處兜售食物,到現在還沒有固定職業。
小次郎從以前便很清楚他的個性,所以聽了這些話,一點也不覺意外。
只是想到剛才自己在屯食小吃店的留言,肯定會給自己招來麻煩,便問又八:
「那些浪人到底跟你有何仇恨?」
又八難以啟口:
「老實說,是為了女人的事……」
又八的生活總是會跟女人扯上關係。大概上輩子跟女人有仇吧!小次郎不覺苦笑:
「嗯!你還是不改好色的本性。你跟那個女人發生了什麼事?」
要讓又八吐真言,可能得花點功夫。反正回伊皿子也沒特別的事,小次郎一聽到女人的事,無聊的心情一掃而空。見到又八,也好像撿到失物般令人興奮。
好不容易才從又八口中套出實情。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護城河邊的置石場,有很多工人,加上來往路人頻繁,因此有十幾家茶店,每家都圍著葦棚。
其中一家的賣茶女姿色出眾。很多男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喝茶、吃飯,想一親芳澤,其中一人就是剛才的濱田。
又八有時賣完西瓜,也會上那家店休息。有一天,那位姑娘竟向他透露:
我很討厭那名武士,可是老闆卻要我打烊之後陪他出去玩。可不可以讓我躲到你家,我可以幫忙燒菜縫衣服。
他不忍拒絕,便把那姑娘藏到家裡。又八不斷地解釋,強調自己只是為了這個理由。
小次郎不以為然。
「有什麼奇怪?」
又八不認為自己的話奇怪。
炎熱的太陽底下,小次郎無心聽又八冗長又抓不住重點的話,連一絲苦笑都擠不出來。
「算了,到你家再好好聊吧!」
又八一聽,面有難色。
「不行嗎?」
「我的家不好請你過去。」
「什麼話?我不介意。」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