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二天之卷 第03章 老鷹

佐佐小次郎託人代尋官職,卻又不滿主人的話,甚至拒絕接受,簡直太過任性了。

岩間角兵衛像泄了氣的皮球。

「不管他了!」

他又自省:

「愛護後進雖是美德,但如果連錯誤的想法都得接受,那就太過分了!」

角兵衛原本就喜歡小次郎,認為他異於常人。雖然夾在小次郎和主人之間兩頭為難,也感到生氣。但過了幾天,他又回心轉意了。

「也許這正是他的優點。」

他善意地斟酌。

「要是一般人,早就欣然前往了。」

角兵衛認為年輕人要有骨氣才靠得住,何況小次郎有實力。顯然,角兵衛把小次郎捧得更高了。

又過了四天。

這期間角兵衛偶爾留宿藩里,加上心情尚未恢複,幾天未曾見過小次郎。第四天早晨,角兵衛到小次郎的住處。

「小次郎先生!昨天我從藩所回家時,忠利公問我怎麼還沒帶你去見他?主公要在弓箭場見你,大概也想見識一下你的弓法,如何?你就抱著輕鬆的心情前去吧!」

「可是……」

「嗯!」

「如果主公看我不中意而拒絕我,那小次郎豈不成了廢物。我可還沒潦倒到必須強迫推銷自己。」

「是我拙於口才。主公並無此意。」

「那你如何回覆忠利公?」

「我還沒回答。主公似乎一直都在等著見你。」

「哈哈哈!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該如此為難你的。」

「今晚我得留宿藩里,也許主公又會提及此事。你就別再為難我了。至少到藩里露個臉。」

「好。」

小次郎賣人情似的點點頭。

「我就為你去一趟。」

角兵衛欣喜萬分:

「那麼,今日如何?」

「好,就今天去吧!」

「太好了!」

「時間呢?」

「主公說過任何時間皆可。主公下午一定會到弓箭場,在那裡見面氣氛比較輕鬆。」

「知道了。」

「就這麼說定。」

角兵衛再次叮嚀,便到藩里去了。

之後,小次郎悠然地準備。雖然平時口中常說豪傑不必花心思裝扮,實際上他是個愛打扮的人,甚至非常講究。

他要僕人準備羅衣,舶來褲,全新的草鞋和斗笠。

又問:

「有沒有馬?」

僕人告知坡下花店寄放著主人換乘用的白馬。小次郎便來到花店,發現老闆不在店裡。

於是,小次郎左右尋找。最後看到寺廟旁,除了花店老闆和僧侶之外,還有一群人聚在那裡,不知談論什麼?

出了什麼事?小次郎走過去,看到地上一具覆蓋著草席的屍體。圍觀的人正商量如何埋葬。

死者身份不明。

只知道是位年輕武士。

那人肩膀被砍了一刀,傷口很深。血已凝固變黑,身上沒帶任何物品。

「我四天前曾見過這位武士。」

花店老闆說著。

「哦?」

僧侶和群眾都望著老闆。

老闆正要開口,有人敲他的房膀,回頭一看是小次郎。

「聽說岩間先生的白馬寄在你這裡,可否牽出來。」

「噢!原來是您。」

老闆急忙行個禮,說道:

「我這就去。」

他和小次郎回那裡。並從小屋牽出白馬。小次郎撫著馬頭,說道:

「真是一匹好馬。」

「是的,的確是匹好馬。」

「我走了。」

老闆抬頭望著馬背上的小次郎,說道:

「與您很相配。」

小次郎騎在馬上,從口袋掏出錢來。

「老闆,用這錢買些鮮花冥紙吧!」

「咦?」

「給剛才那個死人。」

說完,小次郎從坡下的寺廟前,朝高輪街道騎去。

他從馬背上吐了一口口水。因為剛才看到令他不舒服的東西。四天前的一個月夜,被自己新磨的「晒衣竿」長劍殺死的人,好像掀開草席,尾隨在自己背後一般。

「這不能怪我。」

小次郎在心裡為自己辯解。

他騎著白馬,在炙熱的天氣下,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無論是商人、旅客,以及徒步的武士,都趕緊讓開道路,並回頭看他。

他騎在馬上的英姿,即使走在江戶城裡也很醒目。大家都會忍不住多瞧一眼,想知道他是哪裡來的武士。

約定正午時刻到達細川家。他把馬交給門房。進到官邸便看見岩間角兵衛飛奔而來。

「你來得正好。」

岩間好像為自己的事而高興。

「請擦擦汗水,休息片刻,我這就去通報。」

說完,趕緊命人送上茶水、冰水和煙草等,待如上賓。過了不久——

「請至弓箭場。」

另一位武士前來引路。按規定,他的長劍「晒衣竿」必須交由家臣代為保管,只能帶短刀進去。

細川忠利今日照常練箭。雖然暑氣蒸天,仍每天練習射箭百支,無一日例外。眾多貼身侍衛忙於為忠利取箭。然後在一旁屏氣凝神,等待箭射出去時的鳴聲。

「毛巾!毛巾拿來。」

忠利把弓立在地上。

汗水流進他眼裡,看來已疲憊不堪了。

角兵衛趁機說道:

「主公!」

他跪在忠利身旁。

「什麼事?」

「佐佐木小次郎已經來了。請您接見。」

忠利看也不看一眼。他重新架上箭,拉弓,跨腳,準備發箭。

不只忠利如此,家臣們沒人瞧小次郎一眼。

最後,終於射完百支。

「水,拿水來!」

忠利大聲說著。

家臣們打來井水,儲在一個大臉盆里。

忠利擦洗全身,也洗了腳。身邊的家臣忙著為他提袖子、拉下擺,不斷更換乾淨的水,不敢稍有怠慢。即使如此,忠利的動作卻不像個大將軍風範,倒像個野人。

身在故鄉的大主人三齋公是個茶人。先代幽齋則是個風雅的詩人。想來第三代忠利公也會承襲家風,像個公卿貴人,沒想到竟然是這等姿態,令小次郎頗感意外。

忠利還沒擦乾腳就穿上草鞋,一雙腳濕漉漉地回到弓箭場。岩間角兵衛已等得心急如焚。忠利看到他,才又想起此事。

「角兵衛!帶他來見我。」

小次郎隨著角兵衛來到忠利面前,行了跪拜禮。這個時代,主君愛才,禮遇武士,但是覲見的人還是必須遵行禮儀。忠利立刻說道:

「平身。」

平身之後便是賓客。小次郎抬起膝蓋:

「恕在下無禮。」

說著,坐到席上與忠利面對面。

「詳細情形,我已聽角兵衛說過。你的故鄉是岩國吧?」

「正是。」

「聽說岩國的吉川廣公非常英明。你的祖父也是吉川家的隨從嗎?」

「我聽說很早以前,我們是近江的佐佐木一族。室町殿下滅亡後,我便回母親娘家。所以沒在吉川家仕奉。」

問過家譜親戚的情形之後,忠利又說:

「你是第一次找官職嗎?」

「我還沒跟隨過任何主家。」

「聽角兵衛說你希望在此仕宦,你認為我藩哪一點好?」

「我想這裡是武士為它殉死的好地方。」

「嗯!」

忠利似乎頗為中意。

「流派呢?」

「岩流。」

「岩流?」

「是我自創的。」

「有何淵源?」

「我曾跟隨富田五郎右衛門學習富田流刀法。又向故鄉岩國的隱士片山伯耆守久安這位老人學習片山拔刀術。再加上自己在岩國川畔斬燕練劍,綜合成自己的流派。」

「哦!"岩流"是取自"岩國川"?」

「大人明察秋毫。」

「我想看你的劍法。」

忠利望著眾家臣:

「誰來跟佐佐木比劃一下?」

這男子就是佐佐木嗎?最近常聽到他的傳言。

「沒想到這麼年輕。」

家臣們從剛才便不斷打量這位傳說中的人物,現在忠利突然開口:

「誰來跟佐佐木比劃一下?」

大家有點愕然,不禁面面相覷。

大家的眼光隨即轉向小次郎。小次郎不但一點也不在意,甚至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興奮使得他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未等家臣自告奮勇,忠利已經指名:

「岡谷!」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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