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伊皿子坡的中段,岩間角兵衛的私宅坐落在此。
小次郎的住所,就是這紅門宅第內的獨棟小屋。
「有人在嗎?」
訪客上門。
小次郎坐在屋內,靜靜凝視著他的愛劍——晒衣竿。
他托屋主角兵衛請出細川家的廚子野耕介幫他磨這把劍。
這中間卻發生了一件事。
因為小次郎托耕介磨劍之後,卻與耕介家的關係越來越惡劣。小次郎請岩間角兵衛去催促,今早耕介把劍送了過來。
小次郎心想:
劍一定沒磨。
他坐在房內,拔出劍一看——沒想到劍不但磨好了,而且,沉積百年猶如深淵之水般蒼黑的鐵鏽已然不見,劍被磨得光亮,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劍上的斑斑點點,現已完全消失。沾了血跡的部分,磨過之後,猶如一輪朦朧的月亮,美麗動人。
「簡直像一把新鑄的劍!」
小次郎看得出神。
這棟小屋位於月岬高台。從這裡可遠眺品川海邊的景色,也可望見從上總海岸湧向天際的雲海。現在,這些景色全部映在小次郎手中的刀刃上。
「有沒有人在家?小次郎先生在嗎?」
外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繞到後面柴房叫門。
「什麼人?」
小次郎收刀入鞘:
「我小次郎在家,有事請從正門進來。」
屋外的人立刻說:
「他在家呀!」
阿杉婆和一名大漢出現在門口。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老太婆。天這麼熱,您可真勤快。」
「待會兒再招呼,先讓我們洗洗腳。」
「外面有一口井。這裡是高地,所以井非常深,得小心一點。這位大漢,老太婆跌下去就慘了,你陪她去吧!」
那位大漢是半瓦家的下人,帶阿婆來到此地。
阿杉婆在井邊梳洗乾淨,才進了屋子,與小次郎打過招呼。陣陣涼風吹得老太婆眯起眼睛:
「這房子真涼快,住在這麼舒服的地方,人都要變懶了。」
小次郎笑著說:
「我可跟您兒子又八不同。」
老太婆聽了訕訕然,眨了眨眼,說道:
「對了!我沒帶什麼禮來,這是我手抄的經文,有空時多念誦。」
說著,拿了一本《父母恩重經》出來。
小次郎早已經聽過老太婆的願望,所以瞄了一眼。
「對了!」
他對著阿杉婆背後的大漢說:
「上次我寫的告示牌,你是否已經到處張貼了?」
大漢身子向前微傾:
「是不是寫著"武藏快出來,如果再藏頭縮尾,就不配當一名武士"的那張告示牌?」
小次郎用力點頭:
「沒錯,已經張貼在各十字路口了嗎?」
「我們花了兩天時間,貼在最醒目的地方,師父您還沒見到?」
「我不必看。」
老太婆也插嘴道:
「今天我們來此途中,也看到告示牌了。人群黑壓壓地圍著看,還議論紛紛呢!我在一旁聽得心情愉快極了。」
「如果武藏看到卻仍避不出面,那他等於失去武士資格,貽笑大方。老太婆您的怨恨也算有個了結了!」
「什麼話?武藏臉皮太厚,任人怎麼取笑也不痛不癢。我老太婆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呢!」
「呵呵……」
小次郎看老太婆如此執著,笑出了酒窩。
「不愧是您老太婆,不因年老而失去鬥志。真令人敬佩。」
一番加油添醋後,又問:
「今天您為何來此?」
老太婆表示沒什麼大事。因為自己寄宿半瓦家也有兩年多了,本來自己就無意久留,更不想讓這些男人照顧。剛好鎧渡附近有人在出租房子,她打算租一間,一個人住。
「您認為如何?」
老太婆與小次郎商量:
「看樣子武藏不容易露臉。我知道兒子又八一定在江戶,卻不知他在哪裡?所以我想叫家裡人寄錢來,就在這裡租個房子住。」
小次郎無異議,認為這樣也不錯。
事實上,小次郎因一時的興趣利用了這些人,但最近他已經很厭煩跟這群人打交道。他認為要事辦完之後,不宜再深交下去,因此他幾乎不再到半瓦家指導劍術了。
小次郎叫岩間的家僕從後院采來西瓜,請客人吃。
「如果得知武藏的下落,要趕緊派人通知我。最近我很忙,可能無法與你們常見面。」
天黑之前,小次郎便把兩人打發回去。
老太婆一走,小次郎立刻打掃屋子,並汲來井水,撒在庭院里。
山芋和牽牛花的藤蔓,從牆邊一直攀沿到洗手台上。
白色的花朵,迎風搖曳。
「今晚,角兵衛可能又要外宿了吧?」
小次郎躺在房內望著蚊香裊裊的白煙。
房內不需點燈。即使點了,也會被風吹熄。過了不久,月光從沙灘移至他窗前,照在他臉上。
就在此刻……
有一名武士打破坡下墓地的圍牆,混入伊皿子坡的崖上。
岩間角兵衛每次都騎馬到藩里,回來時便把馬寄在坡下。
此處的寺廟前有家花店,老闆每次看到角兵衛便會出來幫他牽馬。
然而,角兵衛今天回到花店卻沒見到老闆,便自顧將馬系在後院的樹榦上。
「噢!客官您回來了?」
老闆這時才從寺廟後的山上跑了下來,接過角兵衛手中的韁繩。
「剛才有一個武士舉止怪異,竟然打破墓地的圍牆,爬到無路可行的懸崖上。我告訴他此路不通,他竟然對我面露兇相,接著便不知去向了。」
沒人發問,這個老闆卻越說越多:
「這種人是不是最近經常侵入大將軍家的盜賊呀?」
老闆驚魂未定,抬頭望著黃昏下的幢幢樹影。
角兵衛不受他影響。雖然謠傳有盜賊入侵大將軍家,但細川家根本沒遇上過,何況身為大臣也不可能自暴其短,便說:
「哈哈哈!那些只是謠言罷了。混到寺廟後山的盜賊不是小偷就是經常在街上打架鬧事的浪人。」
「可是,因為這裡位於東海道的出入口,有些逃亡的傢伙經常趁黑打劫。所以傍晚看到可疑的人,整晚都無法安寧。」
「如果出了事,儘管來找我。住在我家的客人一直希望有擒賊的機會。但一直空等待,每天枯坐屋內呢!」
「是佐佐木先生嗎?聽說他不但人品優雅,手法也很利落。這附近一帶對他頗有好評。」
聽到讚美小次郎,岩間角兵衛高興得趾高氣揚。
他喜歡年輕人。尤其目前的風氣使然,家裡養個年輕有為的青年,被認為是高尚的美德。
因為要是有朝一日天下發生戰事,立刻可將家中的年輕人送到君主馬前效命。除此之外,也可推薦家中出類拔萃的男子給主家,不但可以奉公,也可扶植自己的勢力。
對於主家來說,當然不喜歡自私自利的臣下。然而在細川家這種大藩所里,完全捨棄自我利益的也沒幾個人。
雖說岩間角兵衛不夠忠貞,但他絕不輸給一介武士。他原是諸侯的侍從,只可惜沒有機會出頭。像他這種人反而更方便為平常的事務而奔走。
「我回來了!」
伊皿子坡很陡,每次他回到自家門前都會氣喘吁吁。
妻子回娘家去了,只剩男女僕人。岩間不留宿藩里的夜晚,僕人們都會等候他回府。紅色的大門和房屋入口之間的走道兩旁竹影扶疏。僕人們會在這條信道洒水,等候主人歸來。
「主人回來了!」
僕人出來迎接。
「唔!」
角兵衛回了一聲,又問:
「佐佐木先生在家還是外出?」
「小次郎先生整天都待在家裡,現在正躺在房內納涼。」
聽了僕人的回答,角兵衛道:
「是嗎?那就快去準備酒菜,並請佐佐木先生過來。」
角兵衛趁此空當入浴,洗去一身汗水,換上輕鬆的便服。
回到書齋時,小次郎已拿著扇子,在房內等待。
「您回來了。」
僕人送來酒菜。
「先干一杯。」
角兵衛斟酒,又道:
「今天有好消息告訴你。」
「好消息?」
「我向主人推薦你,最近主人對你也有耳聞,並要我帶你去見他。能有今天的成果,可真不容易啊!藩里太多人向他推薦武士了。」
角兵衛衷心期待看到小次郎高興的表情。
「……」
然而小次郎卻默不作聲,喝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