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二天之卷 第01章 眾口

早飯前先做學問,白天視察藩務,有時留駐江戶城內,練習武藝。晚上則與年輕武士閑話家常。這便是忠利的生活。

「怎麼樣?最近有無趣事?」

每次忠利這麼問,家臣們總是輕鬆地答道:

「是啊!有這麼一件事。」

大家由此引出話題。雖然不忘禮節,卻似一家人一樣氣氛融洽。

主從關係不容忽視,忠利在公務上也要求甚嚴。但是晚飯後,他喜歡穿著便服、與住宿城內的武士們話家常,如此不但放鬆自己,也可拉近與部下間的距離。

再加上忠利還年輕、更喜與年輕人打成一片,由此了解民情世事,這比起早課,更是一門活學問。

「岡谷!」

「在。」

「聽說你的槍術進步了?」

「的確進步了。」

「哪有自己誇自己的!」

「大家都說我進步,如果我再謙虛,不是落得說謊之嫌?」

「哈哈!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好!下次讓我看看你到底進步多少?」

「我期待著自己能早日派上用場,可是一直沒有戰爭的跡象。」

「沒有戰爭才好呀!」

「少主人可聽過最近的流行歌謠。」

「什麼歌謠?」

「——槍手滿天下,岡谷五郎次第一。」

「你亂唱。」

忠利笑著說。

大家也都笑了。

「那首歌應該是這樣吧——名古谷山三排第一——」

「哎呀!原來您知道?」

「當然!」

忠利本想與部下多談一點,好探知民情,卻謹言慎行,改變了話題。他問道:

「平常你們多少人練槍?多少人練刀?」

在場七人當中,有五個人回答:

「在下練槍。」

只有兩人回答練刀。

忠利又問:

「為何練槍?」

大家一致回答:

「因為在戰場上,槍比刀有用。」

又問:

「那麼,練刀的人呢?」

練刀的兩個人回答:

「因為刀不管平時或戰時都有用。」

槍有用?抑是刀有用?

這個問題經常引起爭議。練槍人持的意見是:

「平常的雕蟲小技,在戰場上不管用。只要手持得住,武器是越長越好。尤其槍有三益:能刺、能撲,又能打。而且打鬥時,即使槍柄斷了,仍可當刀來使用。大刀則不行,刀彎了就不能用了。」

第四部分:養一個武士談何容易?尤其是新人,更得三思而後行。忠利的父親細川三齋也經常耳提面命。第一是人;第二是和。再怎麼需要這個人,也要顧慮到細川家能有今日,是世代功臣累積的成果。一個藩所,就像一座石牆。不管多巨大的石頭,質地有多好,如果它無法與其他石頭砌在一起,就無法使用。一個無法與他人和睦相處的人,即使再優秀也不能成為藩里的一員。天下之大,有很多偉材巨石,卻被埋沒於荒郊野外。

認為刀有用的人則說:

「戰場並非武士活動的惟一場所。行、住、坐、卧,刀經常帶在身上,是武士的靈魂。因此,練刀等於是磨鍊魂魄。雖然用在戰場上略遜一籌,但它本來的含意便是磨鍊武士的心志。如果刀法能貫通武道的精髓,其理亦通於槍術,也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道理。」

這種議論總是沒有結論。忠利不偏袒任何一方,卻對著剛才贊成練刀的松下舞之允說道:

「舞之允,剛才你說的不像是你的論調,你跟誰學的?」

舞之允認真答道:

「不,是我自己的論調。」

忠利卻識破他的謊言:

「不可能,我聽得出來。」

舞之允只好承認:

「老實說——有一次我受邀到岩間角兵衛先生位於伊皿子的住處。當時也出現相同的爭議,寄居該處的佐佐木小次郎贊成練刀較好。他的言論正好與我的意見吻合,我才會把他的說詞當作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並無欺騙大家的意思。」

忠利聽了苦笑: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說完,他突然想起藩里有一事尚未解決。

以前岩間角兵衛曾向他推舉佐佐木小次郎,到現在他還沒決定是否要聘用此人。

雖然角兵衛向他推薦時曾說:

「雖然小次郎還年輕,但也得二百石以上才聘得了他。」

但是問題不在這筆高薪。

養一個武士談何容易?尤其是新人,更得三思而後行。忠利的父親細川三齋也經常耳提面命。

第一是人;第二是和。再怎麼需要這個人,也要顧慮到細川家能有今日,是世代功臣累積的成果。

一個藩所,就像一座石牆。不管多巨大的石頭,質地有多好,如果它無法與其他石頭砌在一起,就無法使用。一個無法與他人和睦相處的人,即使再優秀也不能成為藩里的一員。

天下之大,有很多偉材巨石,卻被埋沒於荒郊野外。

尤其是關原戰後,人才更是數不勝數。然而,大部分的將軍所用的是隨時都可嵌入任何石牆的石頭。如果碰到較奇特的石頭,不是稜角太多,就是無法妥協,無法立刻用在自己的藩所。

在這一點上,小次郎不但年輕而且武功高強——有足夠的資格仕佐細川家。

何況,他尚未成為一塊可用的石頭,還是塊璞石。

細川忠利一想到佐佐木小次郎,內心自然會聯想到宮本武藏。

他從老臣長岡佐渡口中第一次聽到武藏的名字。

佐渡在一次君臣言歡時,突然對忠利說:

「最近我看中一位奇特的武士……」

並談到法典草原開墾的事情。後來佐渡從法典草原歸來時,嘆了一口氣:

「可惜,武藏已不知去向!」

但是忠利仍不死心,堅持要見此人。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只要多留意,一定找得到他。」

忠利心中不知不覺地將武藏與岩間角兵衛推薦的佐佐木小次郎相比。

依佐渡之言,武藏除了武術精湛之外,也能于山野村落教導人們開墾農地,教導農民提高自治能力,是一位富有經營策略,不可多得的人物。

另一方面,岩間角兵衛則強調佐佐木小次郎出自名門,對劍法研究深入,且精通兵法。年紀輕輕就自創岩流劍法,可知此人絕非等閑之輩。除了角兵衛的誇獎外,最近小次郎的劍名在江戶到處可聞。大家都在傳說——

隅田河岸,佐佐木小次郎輕鬆地斬殺四名小幡門人。

在神田川的堤防上,連北條新藏都難逃他劍下。

相對於此,武藏卻一直默默無聞。

數年前,武藏在京都的一乘寺獨自與吉岡門下幾十人決鬥獲勝。後來有人反駁此說,說這只是一時的謠言。

「那是捏造出來的。」

也有人說:

「武藏只會沽名釣譽。平常看似厲害,一碰到狀況,卻逃到睿山躲藏起來呢!」

即使他有再好的表現,還是有人扯他後腿。因此,沒多久他的劍名也被抹消了。

總之,不管武藏到哪裡,惡評便跟到哪裡。再不然就是劍名被人抹殺。連劍士之間,甚至也沒有武藏立足的空間。

再加上他出生於美作鄉的深山,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鄉士之子,誰會去注意他?雖然尾張的中村這個小城鎮,出了一個鼎鼎有名的秀吉,世人還是以階級為重,以家世背景為用人標準。

「對了。」

忠利拍著膝蓋,想到一個點子。他環視座上的年輕武士,詢問是否有人見過武藏?

「在座各位,有誰認識武藏?或聽過他的傳言的?」

大家互相看著對方:

「武藏?」

「最近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談論武藏,我們只是聽過他的名字。」

年輕武士們幾乎都知道這件事。

「哦?為何大家都在談他?」

忠利瞪大眼睛。

「因為告示牌上寫著他的名字。」

一位名叫森某的年輕武士說道:

「我看到有人抄下告示牌上的文字,覺得好玩,也順手抄了下來。少主人,我念給您聽吧!」

「好!」

「就是這個——」

森某打開一張紙,念著:

宮本武藏:你竟然背對我們逃跑,特此向你昭告。

大家聽了吃吃地笑。

忠利認真地問:

「只有這些嗎?」

「不,還有。」

森某又繼續念道:

本位田家的老太婆正在找你報仇,我們也有兄弟的仇要報,如果你再藏頭縮尾,就不配當個武士。

說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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