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31章 門可羅雀

平河天神的森林裡蟬聲瀰漫,偶爾也傳來貓頭鷹的叫聲。

「是這裡吧!」

武藏停下腳步。

前面有一棟大房子,即使白天也寂靜無聲。

「有人在家嗎?」

武藏站在門口。自己的聲音好像洞窟迴音傳回來——他感覺這棟房子空蕩蕩的。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腳步聲。一個不像門房的年輕小武士提刀出現在武藏面前。

「你是哪一位?」

他直愣愣地站在那兒。

年紀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看起來倒有些骨氣。

武藏報上姓名後,問道:

「小幡堪兵衛的小幡兵學所是這裡嗎?」

「正是。」

年輕人的回答簡單利落。

他認為武藏是個遊歷諸國的浪人,並未把他放在眼裡。

武藏說道:

「貴府的弟子北條新藏受了傷,正在磨刀師耕介家療養,這是耕介托我來轉告你們。」

年輕人聽完。

「咦?北條新藏竟然受傷了。」

年輕人先是一陣驚愕,但馬上恢複冷靜:

「剛才真是失禮,我是勘兵衛景憲的兒子,名叫小幡餘五郎。謝謝你來通報,請進來休息片刻。」

「不、不,我是來送口信的,說完立刻就走。」

「新藏有無生命危險?」

「今早已有起色,由於他現在不能移動身體,所以最好留在耕介家一陣子。」

「我有口信請你代傳給耕介。」

「請說。」

「老實說,家父勘兵衛至今仍卧病在床,而代理父親當教練的北條從去年秋天便不見蹤影。講堂只好關閉,由於人手不足,才變成如今光景。」

「佐佐木小次郎跟你們有何冤讎?」

「當時因為我不在,所以詳情不清楚。聽門人說,佐佐木趁父親病中,侮辱家父,使門人蒙羞,雖然數次找他報仇,反被佐佐木所殺。最後,北條新藏下決心離開此地,要去找小次郎報仇。」

「原來如此。我已經了解來龍去脈了,我會替您轉達。只是你們別再去找佐佐木小次郎報仇了。無論在刀法或計謀上,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佐佐木小次郎不管是劍法、口才以及策略皆非泛泛之輩。」

武藏誇獎小次郎時,餘五郎年輕的眼眸里流露出不快之色。武藏見狀更想警告他:

「驕傲自誇的人就讓他去吧!為了小小的宿怨而惹來大禍,太不值得。北條新藏已經吃了虧,你們可別再重蹈覆轍。不記取教訓,那就太愚笨了。」

武藏說完這些忠告之後,便離開了。

武藏走後,餘五郎雙手抱胸獨自倚在牆上。

他喃喃自語:

「真遺憾啊……」

他的聲音顫抖。

「連新藏也被他砍傷了……」

他抬起頭,迷惘地望著天花板,寬敞的講堂和主屋現在幾乎無人,十分冷清。

餘五郎從旅途中歸來時,新藏已經不在了。只留一封遺書。上面寫著一定要找佐佐木小次郎報仇。而且發誓不成功便成仁。

現在餘五郎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終究變成事實了。

新藏離家之後,兵學的課程也無法繼續。世上的評語都傾向於小次郎,認為兵學所的學生都是一些膽小鬼,只重理論毫無實力。

然而,門徒當中有些不想去澄清此不名譽之事的人,或是因為父親勘兵衛景憲病重,以及甲州流衰微而移到長沼流門下——曾幾何時,兵學所門可羅雀。最近更只剩兩三名入室弟子幫忙家務。

「……這事絕不能讓父親知道。」

他暗自下決心。

「以後的事就走著瞧了。」

總之,他現在最重要的是照顧重病的父親。

但是,醫生已經明講父親的病已無希望痊癒。

以後再說吧!

餘五郎思及此,強忍著內心的悲痛。

「餘五郎、餘五郎。」

父親從後房裡叫他。

雖然父親生病,但剛才的叫聲似乎有點激動,不像個病人。

「——是。」

餘五郎急忙跑過去。

他從門外回答。

「您在叫我嗎?」

他跪下來看父親,父親也許累了,自己打開窗戶並用枕頭墊在背上,正靠著牆坐在床上。

「餘五郎。」

「孩兒在。」

「我從窗戶看到有位武士走出去。」

餘五郎本想隱瞞父親,所以有點慌張。

「是……可能是剛才來傳信的人吧!」

「傳信?從哪裡來的?」

「他叫宮本武藏,來傳口信說北條新藏出了事情。」

「嗯?……宮本武藏?……奇怪,他應該不是江戶人。」

「他說是作州的浪人,父親您對他是否有印象?」

「不——」

勘兵衛景憲搖著泛白的雙鬢。

「我不認識他。但是我從年輕到老經歷過好幾場戰爭,也見過許多武功高強的人,但是從未遇上一個真正的武士。剛才看到那名武士離去,令我有點心動。我很想見他,很想與那名武士當面談談。——餘五郎,你快點去把他追回來。」

雖然醫生吩咐病人不可說太多話。但是病人有點興奮。

——把武藏請來。

他竟然如此要求。餘五郎擔心這樣會影響父親的病情。

「遵命!」

但是他還是遵從病人的意願。

「可是,父親您剛才從窗戶看到他的背影,為何就能如此看重他呢?」

「你不了解。等你像我這樣蒼老的時候自然就會了解了。」

「可是,一定有其他理由吧!」

「嗯。」

「請您告訴我,讓我也多增加點見識。」

「剛才的武士凡事小心翼翼,連對我這個病人都是如此。這就是他厲害之處。」「可是他不知道父親在這房裡吧!」

「不,他知道。」

「他如何知道?」

「當他一進門來,便仔細觀察這房子的結構,哪些窗戶亮著燈,哪些沒有,連庭院的路徑都細心觀察過——而且,他態度從容,絲毫看不出他在觀察。我從遠處遙望他,非常驚訝他是何方人氏。」

「這麼說來,剛才的武士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了。」

「再說下去就沒完沒了,你快去追他回來。」

「可是,這會不會影響您的病情?」

「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期盼這樣的知己,我的兵學並非只為了傳給兒子。」

「這是父親您經常說的事。」

「勘兵衛景憲的兵學雖然稱為甲州流,但是並非只是弘揚甲州武士的方程式陣法。現在的時代已經跟信玄、謙信以及信長爭霸時不同了。學問使命亦不一樣——我的兵學秉持著小幡勘兵衛流的主旨,主張追求真正的和平——啊!這種兵學,應該傳給誰呢?」

「……」

「餘五郎。」

「在。」

「我想傳授給你的,如山一般高。但是你尚未成熟,就連跟剛才的武士面對面都無法察覺出對方的氣量呢!」

「孩兒慚愧。」

「以父親嚴格的眼光看來,你的程度還不夠。倒不如傳授給真正有實力的人,再將你託付給他。我內心一直期待這個人的出現,就像花謝時一定得將花粉托給蜜蜂傳播大地……」

「……父親請別說泄氣話,只要好好休養,您一定能夠安享余年的。」

「別說傻話了,別說傻話了。」

父親重複說了兩遍。

「快點去追他回來!」

「好的。」

「請你好好轉達我的意思,可別失禮了。」

「遵命。」

餘五郎說完,趕緊奔向門外。

他追了出去,可是已經不見武藏的蹤影。

他到平河天神宮附近尋找,也到鞠街的路上,全都不見武藏的人影。

「沒辦法——也許後會有期吧!」

餘五郎放棄了。

雖然父親很賞識武藏,但餘五郎還是不認為武藏是如此優秀的人。

因為武藏年齡與自己相仿,能力再強也不會高出自己多少。

再加上武藏回去之前的那番話:

「跟佐佐木小次郎過不去是愚笨的人。小次郎非比尋常,這小小的仇恨,你們最好別計較了。」

武藏這些話在餘五郎腦中迴響,讓餘五郎覺得他是特地來長小次郎的威風。

「他算什麼。」

他對武藏頗不服氣。

他甚至輕視小次郎和武藏。對於父親所言,表面看起來雖是順從,心中卻非常不服氣。

(我也不像父親眼中那麼的不成熟。)

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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