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29章 血染五月雨

一組人忙於賭博,另外一組忙於哭泣,無人回答。

「喂!到底怎麼了?」

小次郎走到仰躺且雙手掩面的菇十郎身邊。

「啊!是師父。」

菇十郎和其他人急忙拭去眼淚,擤去鼻涕,坐起身子。

「我們不知道師父來了。」

大家覺得很難為情,趕緊上前打招呼。

「你們在哭嗎?」

「不,沒什麼。」

「真奇怪,小六呢?」

「跟著老太婆後面到師父您那兒去了。」

「我那兒?」

「是的。」

「奇怪,本位田的老太婆到我家裡做什麼?」

另外一組正在賭博的人看到小次郎,便急忙散去。而和菇十郎一起哭泣的其他人也悄悄走開。

菇十郎告訴小次郎昨天在渡船口碰見武藏的事。

「碰巧老闆正出門旅行,大家商量的結果,還是去找師父您比較好,所以老太婆才急著去找您。」

一聽到武藏的名字,小次郎眼睛一亮。

「這麼說來,武藏此刻人在販馬街嘍?」

「不過,聽說他已離開客棧,搬到磨刀師耕介的家裡去了。」

「哦!這就奇怪了。」

「何事奇怪?」

「我的愛刀"晒衣竿"正放在耕介那裡,準備叫他磨呢!」

「啊!師父的那把長刀——這可真是奇緣啊!」

「其實,今天我出來就是想說刀可能磨好了,正要去拿呢!」

「您去過耕介的店了。」

「不,我先來這兒,待會過去。」

「幸虧遇父還沒去,搞不好會著了武藏的……」

「我才不怕武藏。不過,老太婆不在,要商量什麼呢?」

「我想她應該還沒到伊皿子,我派飛毛腿去叫他們回來。」

小次郎到後院等待。

到了點燈的時刻。

才看到老太婆坐在轎子里,由小六和剛才的飛毛腿男子陪伴,急急回來。

那一夜,他們在後院房間商議。

小次郎認為不須等半瓦彌次兵衛回來,自己就可以替老太婆找武藏報仇。

雖然菇十郎和小六都聽說武藏武功高強,但是他們不相信武藏會贏過小次郎。

「這就進行嗎?」

老太婆回道:

「對,找他報仇去。」

雖然老太婆個性要強,畢竟歲月不饒人。今天光是伊皿子來回一趟,便讓她感到腰酸背痛。於是小次郎決定今夜先按兵不動,明天晚上再行動。

翌日中午。

老太婆沐浴更衣,染髮、染齒。

到了黃昏,各式皆已打扮妥當,老太婆決死的裝扮中,白色的內衣印滿了各地神社佛閣的印章,看來仿若衣服的花紋一般。

這些神社有浪華(譯註:今之大坂)的住吉神社;京都的清水寺;男山八幡宮;江戶的淺草觀音寺,以及旅行各地的寺朝佛閣,她相信穿著這件衣服比穿上任何盔甲更為安全。

她還不忘在腰帶上放一封給兒子又八的遺書,並附上一分自己抄寫的《父母恩重經》。

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經常把一封書信放在錢包底下,信上寫著:

我雖年事已高,卻抱持一分大志願,要找武藏報仇。也許壯志未酬,半途病倒也說不定,如有三長兩短,期待善心人士用我袋中錢財,為我辦後事,拜託!拜託!

作州吉野鄉士

本位田後家阿杉

老太婆連自己的後事都準備好了。接著,她在腰間插上一把小刀,小腿綁上白色綁腿,手戴護手,無袖上衣上又繫緊一條精心縫製的腰帶,一切就緒後,端來一碗水放在寫經的桌上。

「我走了。」

她像在對大家告別,雙目緊閉。

也許是在向死於旅途中的權叔說話吧!

菇十郎眯著眼睛從格子門縫偷窺屋內:

「阿婆,還沒好嗎?」

「好了。」

「該出門了,小次郎先生也在等您呢!」

「我隨時可出發了。」

「可以嗎?那麼請到這邊的房間來。」

佐佐木小次郎、少年小六還有菇十郎,三人在後面房間準備好要幫助阿杉婆。

他們為阿杉婆留了一個位子。阿杉婆來到房間,像個木頭人般直直地坐下來。

「為這一戰乾杯!」

小六拿了一隻三角陶杯交給阿杉婆,並為她斟酒。

接著為小次郎斟酒。

乾杯之後,四人便熄燈離去。

家裡有不少隨從表示願意助一臂之力,但小次郎認為人多手雜,而且雖然是夜晚,在江戶城裡恐怕引人側目,因此辭謝他們的好意。

「請等一下。」

四個人一出大門,立刻有一名隨從為他們點燈。

外頭正是風雨欲來的前兆,天空上烏雲密布。

黑暗中,不斷傳來杜鵑的啼聲。

街道上陸續傳來狗吠聲。

連動物都感到這四個人異乎尋常。

「……奇怪了?」

少年小六站在黝暗的十字路口,頻頻回頭。

「什麼事?小六。」

「好像有個傢伙從剛才一直跟蹤我們?」

「那是家裡的年輕人。他們一直要求要去幫忙,雖然被我拒絕了,還是有一兩個人跟過來。」

聽了小次郎的解釋,小六說:

「這些傢伙真拿他們沒辦法。比起吃飯,他們就是愛看殺人。怎麼辦呢?」

「別理他們。不管我的阻止而堅持跟來的,也算是男子漢。」

說完,這四人便不再放在心上,來到販馬街的轉角處。

「嗯!那裡就是磨刀師耕介的店。」

小次郎站在離店稍遠的地方。

大家壓低嗓門。

「師父,今夜是初來此地嗎?」

「嗯!我要磨的刀是岩間角兵衛派人送來的。」

「現在該怎麼做?」

「按照原先的計畫,老太婆和其他人都躲到樹陰底下。」

「可是,萬一武藏從後門逃走了,怎麼辦?」

「沒問題,武藏和我一樣,不可能臨陣逃脫的。萬一他逃走了,他就失去當一名武士的資格。所以他不可能逃走。」

「我們要分躲在房子兩邊嗎?」

「我會把武藏從屋子裡引出來,並肩走在街上。大約十步左右,再拔刀砍他——那時就請老太婆來了結他。」

老太婆不斷道謝。

「非常謝謝,您就像八幡宮的神明一樣。」

阿杉婆合掌朝小次郎膜拜。

小次郎走向「靈魂研磨所」,此刻,他的內心充滿了正義感。

本來,他與武藏之間根本沒有什麼仇恨。

但是,隨著武藏聲譽日高,小次郎愈感不快。何況,大家都認為武藏的實力遠在小次郎之上。因此,小次郎對武藏抱著不一樣的戒心。

他這種心情從幾年前便開始持續不斷。也就是說,當初雙方都是年輕力盛、血氣方剛,就像大力士比武時,容易引起摩擦。

但是——

回想起來,除了京都吉岡一門的問題之外,尚有受痛苦煎熬的朱實,以及本位田家的阿杉婆,三者交錯的情感中,小次郎與武藏即使沒有宿怨,也是水火不容,擴大了敵對的鴻溝。

再加上小次郎聽信阿杉婆的片面之詞,對武藏存有成見。正義之心促使他必須濟弱扶傾,原來扭曲的情感也變得理所當然。事到如今,這兩人似乎註定是相剋的。

「磨刀師、磨刀師,你睡了嗎?」

小次郎站在耕介的店前,敲著門大聲高喊。

亮光從門縫間流瀉出來。雖然店中無人,小次郎確信人一定在後面廂房中。

「哪一位?」

是主人的聲音。

小次郎從門外喊道:

「我託過細川家的岩間角兵衛來此磨刀。」

「啊!是那把長刀嗎?」

「沒錯。」

「好的。」

耕介打開門。

他盯著小次郎,擋在門口說道:

「還沒磨好。」

耕介不客氣地說著。

「是嗎?」

小次郎反問,人已經進到屋內,坐在榻榻米的邊上。

「你什麼時候磨好?」

「這個嘛……」

耕介抓抓自己的臉頰。他眼尾下垂,使得臉變得更長,表情似乎在嘲笑,這讓小次郎沉不住氣。

「我不是託人很早就拿來了嗎?」

「我告訴過岩間先生,不知何時會磨好。」

「拖太久可不好。」

「如果有事,你先拿回去吧!」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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