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您在練字啊?」
菇十郎從外面回來,探了一下阿杉婆的房間,看到她正在寫字,覺得又驚訝又感動。
這裡是半瓦彌次兵衛的家。
阿杉婆回道:
「是啊!」
說完,又執筆專心練字。
菇十郎坐到她身邊。
「原來您是在抄經文啊?」
他自言自語。
阿杉婆充耳不聞繼續寫字。
「您年紀這麼大了還練字幹什麼?難不成您死後還想當老師啊?」
「啰嗦。抄經文可要專心一志,別吵我,快點走開!」
「今天我在外頭聽到一些事想要告訴您,才趕回來的。」
「等一下我再聽吧!」
「您要寫到什麼時候?」
「一字一句都是菩提心,我必須專心抄寫,可能要花三天吧!」
「您真有耐性啊!」
「不止三天,這個夏天我還想寫幾十本呢!我準備在有生之年,至少要抄寫一千本以上留給後世的不肖子孫去讀。」
「要寫上一千本?」
「這是我的心愿。」
「您說要把抄下的經文留給後世的不肖子孫,到底是為了什麼?可否告訴我?不是我誇口,我也算得上是不肖子孫了!」
「你也是不肖子嗎?」
「在這家裡混吃混喝的人都是不肖孫子。若說孝順的人,大概只有我們老闆吧!」
「這世上真可悲啊!」
「哈哈!瞧您一副語重心長的,八成您的兒子也是個不肖子吧!」
「那傢伙只會傷我的心,恐怕沒有人比他更不肖了。因此我才立志要抄寫這部《父母恩重經》,留給世上的不肖子去讀。」
「這麼說來,您抄寫一千本《父母恩重經》是打算分送一千個人嗎?」
「若有一人能發菩提心,便能感化百人,百人又能感化千萬人,我的志願非常大,不只要感化一千人。」
阿杉放下筆,她從身邊抄好的五六本經典當中拿出一本。
「這本送給你。有空時請多念誦。」
她鄭重地交給菇十郎。
菇十郎看到阿杉婆如此認真,覺得很滑稽,差點笑了出來。但也不能把它當草紙隨便塞到懷裡,便拿著經典貼在額頭,向阿杉婆行道謝禮。
「我要跟您講另外一件事。」
菇十郎立刻轉變話題。
「阿婆,大概是您的信心感動老天了,今天我在外面遇到一個人哦!」
「遇到誰?」
「就是您要報仇的那個宮本武藏。我從隅田川的渡船下來時遇見的。」
「啊!你說遇到武藏?」
老太婆立刻停止寫經。
「武藏到哪裡去了?你有沒有調查清楚?」
「我菇十郎這麼厲害怎麼可能放過他?我假裝和他分手,然後一路尾隨,看到他進了販馬街的客棧。」
「嗯!那裡離這兒的木工街太近了,簡直近在咫尺。」
「才沒那麼近呢!」
「不、不,很近。我翻山越嶺走遍各地到處尋找他,現在竟在同一個地區,那就算很近了。」
「說的也是。販馬街在日本橋的那頭,木工街在日本橋的這頭,的確不像走遍全國那麼遠。」
老太婆立刻起身,從架子上拿出秘藏的傳家短刀。
「阿菇,你帶路。」
「到哪裡?」
「你明明知道。」
「我一直認為您很沉得住氣,怎麼這麼心急,您現在就要去販馬街嗎?」
「沒錯。我早就有此覺悟。要是我死了,請把我的骨灰送到美作吉野的本位田家去。」
「哎呀!您等等,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此事,您若這麼做,我一定會被老闆罵的。」
「我可管不了那麼多,因為武藏隨時會離開客棧。」
「這點您毋須擔心,我已經派人看住他了。」
「你能保證不會讓他逃走嗎?」
「您這麼說好像我在跟您討人情似的。真拿您沒辦法。算了,我保證就是。」
菇十郎又說:
「這個時候您不如冷靜一下,去抄寫經文如何?」
「彌次兵衛先生今天也不在家嗎?」
「老闆到秩父的三峰去談生意,不知何時回來。」
「我無法等到他回來再商量。」
「所以我想請佐佐木小次郎來商量,您覺得如何?」
翌日清晨,在販馬街盯稍武藏行蹤的年輕人回報。
(武藏昨夜到旅館前的磨刀店,很晚才回來。今天早上便搬出旅館,移到對面的磨刀師廚子野耕介家的二樓去了。)
阿杉婆氣急敗壞地說:
「你看吧!人家也有腳,可不會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啊!」
她對菇十郎抱怨。今天早上更是焦急得幾乎無法安坐寫經。
不過,老太婆性子急,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所以大伙兒並不理睬她。
「武藏再怎麼厲害也不會長翅膀飛走,您不用那麼心急。待會兒我交代小六去找佐佐木先生來商量就是。」
菇十郎說著。
「什麼,你昨夜說要找小次郎,到現在還沒派人去啊?真麻煩,我自己去吧!小次郎的家在哪裡?」
老太婆回到自己房間準備外出。
佐佐木小次郎在江戶的住家,位於細川藩的重臣岩間角兵衛屋內的一棟房子。而岩間的住家位於高繩街道伊皿子坡的山腰,俗稱「月岬」的高原上,有著紅色的大門。
半瓦家的人告訴老太婆閉著眼睛也能找得到。
「知道了,知道了。」
年輕人認為阿杉婆年老體衰,比較遲鈍。
「很簡單,我去去就回來,家裡由你們打點了。老闆不在,大家要小心火燭。」
她穿上草鞋,拿著拐杖,腰間插著傳家的短刀出了半瓦家。
有事外出的菇十郎回來。
「咦,老太婆在哪裡?」
他到處尋找。
家裡的人回答:
「她已經出去了。我們一告訴她佐佐木先生的住處,她就走了,才剛走沒多久。」
「真拿這老太婆沒辦法。喂!小六哥啊!」
他這一喊,本來在賭博房的小六立刻飛奔出來。
「什麼事?兄弟。」
「你還問什麼事呢?你昨晚喝太多了,沒去佐佐木先生那裡,所以老太婆生氣一個人出去了。」
「她自己去不是更好嗎?」
「話不能這幺說,老闆回來後,老太婆一定會去告狀的。」
「她嘴巴很厲害呢!」
「她嘴巴雖厲害,身子骨卻很單薄,好像一折就斷。雖然個性強悍,但若被馬踩到可能會一命嗚呼。」
「這老太婆真難侍候。」
「她才剛出門,你趕快追上去,帶她到小次郎先生家。」
「我連自己的父母都沒照顧過,還要來照顧這個老太婆。」
「這樣你才能贖罪啊!」
小六不賭錢了,急忙跑去追趕阿杉婆。
菇十郎微微一笑,進到年輕人的房間,躺在一角睡著了。
那個房間有三十塊榻榻米大,上面鋪著草席,到處散亂著大刀、手槍,以及勾棒。
牆壁上還掛著毛巾、衣服、防火衣、內衣等等,最令人驚訝的是,竟然還有女人的紅絹短袖上衣和梳妝台。
有一回有人問: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正打算要丟棄它。
「不能丟,那是佐佐木師父交代要掛的。」
有人這麼回答:
問起理由,那人回答:
「因為這屋子裡清一色都是大男人,平常為了點芝麻小事就干戈相向,但是真正生死關頭時,卻又施展不出本領來。因此佐佐木師父才向老闆建議掛這些東西。」
可是,光是女人的上衣和梳妝台,根本無法緩和殺氣。
「嘿!你別騙我們。」
「誰騙你們了?」
「你騙人。」
「我才沒騙你。」
「喂,喂!」
大家趁半瓦不在時,在這大房間內飲酒作樂,玩牌賭博,現在這群年輕人的臉上個個殺氣騰騰。
菇十郎看到這副光景。
「你們怎麼玩不膩呢?」
他躺在床板上,翹著二郎腿,盯著天花板,屋內實在太吵了,根本無法午睡。
可是他又不想摻一腳下去賭博,只好閉著眼睛休息。
「呸!今天手氣真背!」
有一個人手氣太差,錢都輸光了,帶著慘淡的表情躺到菇十郎身旁。接著又來一個、兩個,一個個都躺了下來,都是運氣不好的慘敗者。
突然有一個人說:
「菇哥,這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