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27章 飛函

但馬太守宗矩今年三十八歲。

他算不上敏捷剛毅,卻是個聰明人。與其說他注重精神層面,不如說他是個理性的人。

這點迥異於年邁的父親石舟齋,也與侄子兵庫天才型的特質大異其趣。

當大御所家康命令柳生家:

「請推薦一人到江戶擔任秀忠的武術教練。」

石舟齋在兒子、孫子、侄子及門人當中,立刻挑選出宗矩。

「宗矩,你去吧!」

因為他認為宗矩的聰明和溫和個性是最適合擔任此職。

所謂御流儀劍術和柳生家的宗旨,便是:

治天下武學。

這是石舟齋晚年的信條。而能擔任將軍家兵法教練的,除了宗矩別無他人。家康招聘宗矩並非只為了教導兒子秀忠劍道。

家康自己也曾師事奧山某學習劍術。然而他主要的目的在於——

領悟治國的大智。

家康經常把這個理念掛於嘴邊。

因此,御流儀劍法並非只是個人劍術高低的問題。它的大原則在於——統御天下劍法。

也是——

領悟治國道理。

這便是它的著眼點。

劍道始於求勝、求生存,這也是劍道最終的目標。因此御流儀不能接受在個人比武當中,輸了也無所謂的想法。

不,應該說御流儀主張為了維持柳生家的威嚴,必須優於其他流派。

宗矩經常為此苦惱不已。表面上看來,他是光榮的被選至江戶,是個幸運兒。實際上正受到最嚴厲的考驗。

——真羨慕侄子。

宗矩經常羨慕兵庫。

——真想跟他一樣。

然而以他的立場和個性,都無法像兵庫那般自由自在。

現在兵庫正穿過橋廊,來到宗矩的房間。

這棟房舍豪華壯麗。不是京都的建築師父,而是請了很多鄉下的師父模仿千倉建築而蓋的。宗矩住在麻布山丘低矮的建築中,至少可以慰藉他思念故鄉柳生府之情。

「叔父。」

兵庫看一看房內,在門口坐下。

宗矩已知兵庫歸來。

「是兵庫嗎?」

宗矩視線並未離開千庭的花園。

「可以進去嗎?」

「有事嗎?」

「沒什麼要事,只是想問您一件事。」

「進來吧!」

兵庫這才推門進去。

柳生家家風嚴謹,十分注重禮儀。兵庫雖受祖父石舟齋寵愛,平日與叔父不親近,每次見面總是正襟危坐。

宗矩木訥寡言。他一看到兵庫突然想起某事。

「阿通呢?」

宗矩問道。

「回來了。」

兵庫接著解釋。

「阿通說她到冰川神社參拜,回途時順便四周閑逛,才會這麼晚回來。」

「是你去接她的嗎?」

「是的。」

「……」

宗矩望著蠟燭良久不語,最後終於說:

「我們無法將一名年輕女子久留在家裡。我曾向助九郎提過此事,希望他找機會另外安置阿通。」

「話雖如此……」

兵庫不太同意宗矩。

「阿通無依無靠,身世可憐,離開這裡又能上哪兒去呢?」

「如果老是為她設想,就永遠無法解決了。」

「祖父也曾說過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我並非說她不好,可是這宅邸里清一色是年輕男子,一位美女住在這兒,會招惹許多閑話,而且也會影響武士的士氣。」

「……」

兵庫並不認為宗矩是在暗示自己。因為自己尚未成婚,而且對阿通並無非分之念。

兵庫認為叔父剛才那番話是在對叔父自己說的。宗矩奉父母之命,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室。但是這個妻子一直深居簡出,幾乎不露面。不知和叔父是否感情和睦?她還年輕,又是個大家閨秀,對於丈夫身邊有一名像阿通這麼年輕貌美的女性,一定不好受。

今夜宗矩的臉色不太好看。

有時兵庫看到宗矩心情不好,獨自一人在房間默默沉思,便會猜想:

他是不是跟妻子不愉快了?

兵庫以一個單身漢的心情揣測宗矩的感受。宗矩正直木訥,即使妻子有所抱怨,也不可能大聲斥喝:

「你給我閉嘴!」

對外,他必須擔任將軍家武術指導之重任。對內,又必須應付妻室的要求。宗矩不易將心事形於色,總是獨自一人沉思。

「這事我會和助九郎商量,不要再麻煩您了,阿通姑娘的事就交給我和助九郎來處理吧!」

兵庫了解叔父的心情。宗矩聽了,只說一句:

「愈快愈好。」

就在此時,木村助九郎剛好來到隔壁房間。

「主人。」

助九郎把一個信盒放到面前,坐在離燈火較遠之處。

「什麼事?」

宗矩回頭望著助九郎,助九郎趨前稟報:

「本家派使者快馬加鞭送信來。」

「快馬加鞭?」

宗矩似乎已猜中是何事,聲調突然提高。

兵庫也察覺到了。

那是……

他知道此事不宜開口,便默默地從助九郎面前拿起信盒。

「什麼事呢?」

他將信盒交到叔父手中。

宗矩展開信函。

那是本家柳生城的總管莊田喜左衛門所寫的快信,字跡潦草:

太祖(石舟齋)最近身體欠佳,經常傷風感冒,尤其此次病情較前惡化。恐有性命之危。卻強做振作,太祖特別交代,但馬太守擔任將軍家之重任,即使病情危篤,亦不必煩勞歸鄉。雖然如此,臣下諸人仍希望與您商量,故先以飛函向您稟報。

某月某日

「病情危篤——」

宗矩和兵庫同時喃喃自語,神情黯淡。

兵庫看到叔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非常佩服叔父宗矩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一心不亂。這是他聰慧過人之處。若換成自己的話,可能已經不知所措,心亂如麻,只會聯想到祖父臨終前之容顏和本家家臣們哭喪的表情,以致無法冷靜地判斷了。

「兵庫。」

「在。」

「你立刻代我回去。」

「遵命。」

「請轉告江戶這邊一切安好,請他老人家放心。」

「是。」

「也拜託你多照顧他。」

「是。」

「快馬加鞭送飛函來,可能情況危急。現在也只能求神保佑了……你趕快回去,務必要在他臨終之前趕到他身邊。」

「我這就去。」

「你立刻啟程嗎?」

「是的,在下身無大任,至少這時候能為家裡做點事。」

兵庫說完向叔父告辭,回到自己房間。

當他準備出發時,本家送來的噩耗已經傳遍府內,全家上下瀰漫著憂傷的氣氛。

阿通不知何時也準備好旅裝,來到他房間。

「兵庫先生,請你帶我一起走。」

她哭著趴在地上懇求兵庫。

「雖然我幫不上忙,但我至少能夠到石舟齋先生枕邊,回報他對我萬分之一的照顧之恩。我在柳生庄蒙受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現在能住在這裡,也是受他老人家的餘澤……所以請你務必帶我一起去。」

兵庫非常了解阿通的個性。雖然知道叔父會反對,但是他卻無法拒絕阿通。他又想到剛才宗矩提到阿通的事,也許這正是個機會。

「好,但是這趟旅行刻不容緩。無論騎馬或坐轎子你都能跟得上嗎?」

兵庫再次確定阿通的意志。

「是的,我一定跟得上。」

阿通高興地擦拭眼淚,替兵庫整理行李。

阿通來到但馬太守宗矩的房間,說明自己的心意並感謝長時間的照顧,並向宗矩辭行。

「喔!你也要去嗎?老人家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宗矩也同意。

「一路小心。」

宗矩叫人拿盤纏和臨別贈禮給阿通,雖然離情依依,關懷之情仍無微不至。

家臣們立於門口兩側送行。

「後會有期!」

兵庫向他們道別之後出門。

阿通用腰帶扎高裙腳,戴上鮮艷的城市女斗笠,手持拐杖。若是肩膀上再扛上藤花,就活像是大津繪圖中的藤娘了——大家看到她婉約的神態,對她的離去都依依不捨。

他們決定沿路再雇乘坐的工具,現在連夜可以趕到三軒家附近。

兵庫打算離開日窪之後,經由大山街道,在玉川搭渡船,然後出東海道。一路上,夜霧沾濕了阿通的彩笠。他們踩在雜草叢生的谷川沿岸,最後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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