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21章 卯月之時

當代的主公細川三齋公,並沒有鎮守在江戶的藩邸,而居住在豐前小倉本地。

江戶是由長子忠利駐守,加上輔佐的老臣,負責裁斷一切事情。

忠利處事英明。年約二十有幾,非常年輕。與新將軍秀忠移駐到此新府城的天下梟雄豪傑、大將軍們為伍,一點也不失父親細川三齋的面子。甚至可以說他那種新進的銳氣以及對未來有先見之明的睿智,雖然在諸侯中屬於新人,但是比起戰國時代孕育出來那種只會誇耀的老將軍卻更為出色。

「少主人呢?」

長岡佐渡在找他。

忠利不在書房也不在馬場。

藩邸非常大,有些庭園根本尚未整理,一部分是林子,一部分則砍伐之後做為馬場。

「少主人在哪裡?」

佐渡從馬場回來的路上,詢問一名路過的年輕武士。

「他在弓箭場。」

「啊!在練箭啊!」

長岡佐渡穿過林間小路,往弓箭場走去。

——咻。

這兒已經可以聽到從弓箭場傳來射箭的聲音。

「啊……佐渡大人。」

有人叫住他。原來是同藩的岩間角兵衛,他是個務實且手腕辛辣的人,極受重用。

「您要上哪去?」

角兵衛走過來。

「我正要去晉見少主人。」

「少主人現在正在練箭呢。」

「我有些事情必須向他稟報。」

說完,佐渡正要走開。

「佐渡大人,如果您不急的話,我有事與您商談。」

「什麼事?」

「站著不方便說。」

角兵衛環顧四周。

「我們到那邊去談。」

角兵衛邀佐渡到林中的一座亭子。

「不是別的事,而是希望在您與少主人聊天的時候,能夠幫我推薦一個人。」

「是想要到主公家任職的人嗎?」

「我想,佐渡大人您那兒應該也有很多人登門求教,希望能來此任職。但是,我所要推薦的這個人,可能在您的藩邸是比較特殊罕見的人物。」

「喔……主公家裡也一直在延攬人才,但大都是一些只想混個一官半職的人。」

「我要介紹的這個男子與這些人的氣質完全不同。老實說,這個人與內人有親戚關係,從周防的岩國來此已有兩年,目前正住在我家,我覺得他應該是主公需求的人才。」

「岩國來的,那是吉川家的浪人嗎?」

「不,是岩國村一個鄉士的兒子,名叫佐佐木小次郎。年紀尚輕,卻從鍾卷自齋那裡學到富田流的刀法、拔刀術則是傳承吉川家的食客片山伯耆守久安。雖然如此,他並未因此而自滿,更自創一派叫嚴流的刀法。」

角兵衛極盡口舌之能,想將此人推薦給佐渡。

任何人聽到這番納言,一定會採用。可是佐渡並未熱心傾聽。因為他心中早有理想人選。這一年半來,由於諸事繁忙,幾乎忘了此事,現在他突然想起這個人。

此人就是在葛飾的法典草原從事墾荒的宮本武藏。

從那次事件以來,他內心始終銘記著武藏這個名字,無法忘懷。

這種人才是主家想要延攬的人才啊!

佐渡一直把這件事隱藏於內心。

他本來打算再次造訪法典草原,親自與武藏會面並將他推薦給細川家。

此時回顧——當初產生這個念頭,而從德願寺回來至今,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由於公務繁忙,從德願寺回來之後,就無暇再次造訪。

那個人不知如何了?

佐渡從他人的談話當中,突然想起這件事。然而眼前的岩間角兵衛正極力推薦佐佐木小次郎。他詳細說明小次郎的旅歷和作風,希望徵求佐渡的首肯。

「您如果晉見少主人,希望能為他美言幾句。」

角兵衛再三拜託之後才離去。

「我知道了。」

佐渡回答。

但是在他的心裡,武藏的名字比起角兵衛所提到的小次郎更教他心動。

佐渡來到弓箭場,看到少主人忠利與家臣在練箭。忠利射出的每支箭都命中靶心,動作中流露著高雅的氣質。

他的隨從有時候會建議說道:

「現在戰場上的武器大多使用大炮和槍,至於刀和弓箭都已經落伍了。弓箭逐漸成了武家的裝飾品,平常只需稍做練習就行了。」

忠利聽了便說:

「我的箭是以命中心臟為目的。你看我的練習方式只是為了上戰場對付十幾二十個人的嗎?」

細川家的家臣們對主人三齋公當然是由衷地佩服。但他們並非因為三齋公的餘光而侍奉忠利。忠利的貼身侍衛也不受三齋公的影響,他們對忠利忠心不二,那是因為忠利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這裡有一段談到忠利晚年的插曲,便可明白藩臣是如何敬畏忠利了。

當細川家由豐前小倉的領地移往熊本時,忠利於熊本城門口下轎,衣冠整齊地跪在新坐墊上,對著即將進駐的熊本城行跪拜禮。行禮時,忠利頭冠上的帶子碰到城門的門檻。從此以後,忠利的家臣們及其世代的家臣將軍們,每當通過此門時,絕對不敢從門檻正中央跨過。

由此可見,當時一國之君對城池抱持何等肅穆之心,以及家臣們是何等地尊敬城主。忠利從英年時代已擁有此等氣勢,所以要推薦家臣之事亦大意不得。

長岡佐渡來到弓箭場,看到忠利,立刻想到自己剛才與岩間角兵衛分手時,隨口答應:

「我知道了。」

此刻,他為自己竟然如此輕率答應對方,好不後悔。

站在年輕武士群中,比賽射箭而汗流浹背的細川忠利,遠遠望去他就像個普通的年輕武士,毫無矯揉做作。這會兒他休息了,與家臣們邊走邊談笑來到弓箭場的講台,擦拭身上的汗水,突然看到老臣佐渡。

「老太爺,你也試著射一箭吧!」

「不,你們年輕人在練習,我這老人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

佐渡開玩笑地說。

「你在說什麼?你老是把我們當成小孩。」

「當然,因為我的弓法無論是在山崎的那場戰爭或是韭山城的困城之戰,全都仰賴主人的指引,已經落伍了。可能無法迎合你們這群小孩的口味。」

「哈哈哈!佐渡大人又開始談他的得意往事了。」

其他的武士和家臣也都笑了。

忠利也在一旁苦笑。

忠利套回袖子正經地問道:

「你有何事?」

佐渡先稟報公務,然後問道:

「聽說岩間角兵衛想推薦一個人進來,您是否看過推薦函了?」

忠利似乎忘了此事,他先搖頭後又想到什麼似的——

「對了,對了,他經常向我推薦佐佐木小次郎,但是我還沒看到他的信函。」

「您見見他如何?有才能的人其他各家應該也是高薪爭聘。」

「不知他是否真如此優秀?」

「總之,先請他來吃頓飯。」

「佐渡。」

「是。」

「你是不是受了角兵衛之託。」

忠利苦笑,看了一眼佐渡。

佐渡心裡清楚這少主人的英明,也知道自己受人之託一事,鐵定逃不過他的眼睛。

「正是。」

說完也笑了出來。

忠利重新拉弓,從侍臣手中拿過箭。

「我雖然想見角兵衛推舉的人,但是,我更想見有一天晚上你對我提到的武藏這號人物。」

「少主人您還記得此事?」

「我當然記得,難道你已經忘了嗎?」

「不,因為從那以後一直沒空再造訪德願寺。」

「延攬人才,再怎麼忙也要撥冗處理。順道去辦事的方式,看來也不是老太爺你的作風。」

「因為有很多人申請在此奉公,也有不少推薦來的人,再加上少主人似乎只將此事聽過就算了,所以我也不敢貿然進行。」

「不、不,別人的眼光我不相信,但如果是老太爺認為優秀的人物,我也由衷地等待。」

佐渡內心非常惶恐。從藩邸回到自己家裡,立刻騎上馬,只帶了一名隨從,快馬加鞭趕到葛飾的法典草原。

今夜不能在德願寺過夜。他打算當天往返。長岡佐渡心急如焚,未去德願寺,驅馬直奔法典草原。

「源三。」

他回頭看著他的隨從。

「這附近不就是法典草原了嗎?」

他的隨從佐藤源三回答:

「我想應該是的。而且這一帶如您所見的,到處都是青翠的農田。從事開墾應該是更往內地去。」

「是嗎?」

這裡離德願寺已經有一段距離了。

夕陽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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