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空之卷 第14章 木屑

在歸途的船上。

有一句話叫「同舟共濟」,意思是說:同一艘船的人,即使彼此不喜歡,也必須互相幫助。

何況有酒。

還有鮮魚。

再加上老太婆和小次郎不知為何打從以前就氣味相投,他們談了很多分別後的種種。

「你仍然四處遊歷嗎?」

老太婆問小次郎。

「您的願望尚未達成嗎?」

小次郎也回問老太婆。

老太婆的大願當然是指殺武藏報仇這件事。可是她說最近毫無武藏的消息。小次郎聽了便說:

「不,聽說前年秋冬之際,他曾經去拜訪過兩三位武學家。我想他大概還在江戶吧!」

小次郎給阿婆打氣。

半瓦也開口:

「雖然我們能力有限,但在聽過阿婆的遭遇之後,也想助她一臂之力。可是,現在毫無武藏的消息。」

彼此的話題以阿婆的境遇為中心,大家似乎有了共通點,因此半瓦說:

「今後請多指教。」

小次郎也回道:

「彼此,彼此。」

小次郎說完,洗凈酒杯,除了對半瓦之外,也依序地給隨從斟酒。

小次郎的實力,剛才已經在河岸上見識過了。所以少年和菇十郎這兩名隨從也希望剛才的誤會能雲消霧散,打從心底無條件地尊敬小次郎。另外,半瓦彌次兵衛認為自己所照顧的阿婆,對彼此來說都算自己人,應該肝膽相照。而阿婆仍是阿婆的想法,她現在又多了一位靠山。

「有人說亂世無鬼魂。可是,好像冥冥之中我受到了保佑,才有小次郎先生與半瓦老闆如此照顧我……也可能是觀世音菩薩的保佑吧!」

老太婆說得老淚婆娑。

半瓦見氣氛低沉,便換了話題。

「小次郎先生,剛才你在河邊砍死的四人,是哪裡的人?」

小次郎早就在等半瓦問他,因此他得意洋洋地敘述一切。

「啊!他們啊——」

小次郎先是若無其事地笑了一笑。

「他們是出入於小幡門下的浪人。我曾經拜訪過小幡五六次,與他們切磋兵法。這些人經常從旁插嘴,自認在軍事以及劍法上都頗有成就。因此我便說,那就到隅田河岸來,無論你們多少人來都無妨,讓你們見識一下岩流的秘術,並嘗嘗晒衣竿的滋味。今天對方通報有五名要前往河岸……可是,雙方才對峙,就有一人先逃跑了。哈哈!江戶的浪人也不像傳說中那麼厲害。」

小次郎聳肩大笑。

「小幡是誰?」

半瓦問他。

「你不知道嗎?就是甲州武田家的小幡入道日凈的末代,名叫勘兵衛景憲。他受皇室徵召,現任秀忠公的軍事指導,還開班授課呢!」

「啊!原來是那個小幡先生啊!」

小次郎提到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家,竟如數家珍。半瓦望著小次郎,心裡想:這個年輕武士前額還蓄著劉海,到底有多少能耐呢?

六方者非常單純,市井的事務雖然繁雜,但是他們認為單純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半瓦對小次郎由衷佩服。

此人非常厲害。

他如此一想,對眼前這名男子漢佩服得五體投地。

「有件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半瓦立刻與小次郎商量。

「我的地方經常有四五十個年輕人跟隨我。家裡後面也有塊空地,我可以在那裡蓋個武館。」

他向小次郎表明心意,希望小次郎能住在自己家裡。

「我可以告訴你,有很多諸侯想要出三百石、五百石聘請我,弄得我分身乏術。而我的條件是千石以下絕不接受公職。因此,還有一段的時間,我會待在目前的住處閑暇度日。但是也不能罔顧信義,突然離去。這樣吧!如果每個月三四次的話,我可以前去教授。」

半瓦和隨從們聽小次郎這麼一說,對他更加尊敬。小次郎經常話中有話,藉此提高自己的身價,而半瓦等人竟然毫無察覺。

「可以、可以,一定要拜託您了。」

他們低聲下氣回答。

「務必請您光臨寒舍。」

半瓦說完,阿杉婆立刻介面:

「我們等你來喔!」

她向小次郎再次確認。

當船轉入京橋圳時,小次郎說道:

「請讓我在這裡下船。」

說完,便上了岸。

眾人從小船上目送這位著牡丹色背心的武士離去。見他走入街道。

「這人真有趣。」

半瓦由衷地感嘆。老太婆斬釘截鐵地說:

「那才是真正的武士。像這種人物,大將軍花五百石可能都還請不動呢!」

又突然自言自語說道:

「又八如果能像他一樣就好了……」

五天之後,小次郎果然來拜訪半瓦。

四五十名隨從輪流進入客廳與他打招呼。

「你們的生活看來似乎很有趣。」

小次郎說著,內心似乎也跟著愉快起來。

「我想在此地建武館,可否請您來看一下這兒的風水。」

半瓦邀他到屋後。

那裡是一個兩千坪左右的空地。

空地上有一個染房,旁邊晒衣竿上掛滿了染好的布。空地是半瓦目前出租給他人,只要收回來使用,要多大就有多大。

「這塊空地沒有路人會進來,因此不必蓋武館,露天即可以。」

「若是下雨呢?」

「因為我無法每天來,所以露天練習就可以。只是我的練習比起柳生或城裡的師父還要嚴厲。稍不留神,可能會缺手斷腳,或打死人,希望你們能先明白這一點……」

「我們早就有此覺悟。」

半瓦召集所有隨從立誓,願遵從此意旨。

半瓦家練武的時間,決定一個月三次,每逢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半瓦家就可以看到小次郎的蹤影。

「他是男子漢中的男子漢。」

附近一帶傳說著。小次郎矯健的身手到處引人注意。

而小次郎拿著琵琶形的長木刀練武。

「下一個——下一個,上!」

他在染房的曬場大聲吆喝,訓練眾多門徒的英姿,格外醒目。

小次郎不知何時才會穿上成人衣服。可是他看來已經二十三四歲了,仍然蓄著劉海。有時他脫去半袖,可以看到他穿著耀眼的桃山刺繡內衣。肩帶也是紫色的皮革。

「你們注意了,要是被我的琵琶木劍打到,可能連骨頭都會斷掉,希望你們有所覺悟。下一個是誰?不敢上來了嗎?」

小次郎除了身穿艷麗衣服之外,語氣也充滿殺伐之氣,聽起來更加凄厲。

再談到他的練武。這個武術指導,一點也不打馬虎眼,空地的練習場開始練武至今才第三回,可是半瓦家已經有一人斷腿,四五人受傷,現在還躺在後面呻吟呢!

「沒有人上了嗎?你們不練了是不是?要是不練了,我就回去嘍!」

他又開始說狠毒的話。

「好,我上。」

一名隨從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

他走到小次郎面前,正要拾起木劍。說時遲那時快,隨從還沒拿到木劍,就已經被打倒在地。

「劍法最忌諱注意力不集中。剛才教你們的便是這個。」

小次郎邊說邊望著四周三四十個人的臉。大家口乾舌燥,因他嚴格的訓練而全身顫抖。

有人把躺在地上的男子抬到井邊,為他沖水。

「不行了。」

「死了嗎?」

「呼吸沒了。」

有人跑過去察看,引起一陣騷動,小次郎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如果這點小事就讓你們害怕,那最好別練劍,你們不是號稱六方者的男子漢,對打架很在行的嗎?」

小次郎腳穿皮襪,踩在空地上,用講課的口吻說道:

「六方者!你們想想看。你們只要腳被人踩到,立刻就找人打架。你們的刀被人碰到,就立刻拔刀相向。然而,真正要拔出真劍一決勝負時,你們的身體就變得僵硬!你們會為了女人或意氣用事之類無聊的事捨棄生命。可是,我看你們卻沒有為大義犧牲的大勇。碰到一點小事,立刻感情用事,這是不行的啊!」

小次郎越說越興奮:

「要是你們沒有信心能禁得起考驗,就不配稱大勇。來,起來!」

這時,有一個已經聽不下去,從後面撲向小次郎。然而小次郎身體一低,偷襲的男子撲了個空。

「好痛啊!」

那男子大叫一聲,重重跌坐在地。這時琵琶木劍已經打在他的腰骨上,才會令他如此慘叫。

「今天到此為止。」

小次郎拋下木劍,走到井邊洗手。剛才被打死的隨從,已經像塊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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