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太郎以為自己知道旅館的位置,因此未假思索地跑回去。
「啊!走錯路了。」
城太郎這才想到自己可能走錯了,前後左右看了一回。
「來的時候好像沒走過這裡啊!」
他確定自己走錯路了。
這附近有一處以老舊石牆為中心的武家街道。石牆以前曾被他國軍隊佔領,殘破荒廢,現在管轄此地的大久保長安大人將其中一部分修復之後,就居住在裡面。
此處與戰國以後流行的平地城池迥異,極為古式。就像土豪時代的石牆,沒有護城河。因此看不到城牆。也無唐橋,只有一面山壁而已。
「啊,有人來?」
城太郎所站的位置旁邊正好是一道武士住宅的石牆。
另一邊是田地和泥地。
那泥地與田地的盡頭突然高聳起來,是一片險峻的樹林。
此處既無道路也看不到石階,也許這附近是石城的後門吧!雖然如此,剛才城太郎卻看到有人垂下繩子,從長滿樹叢的山壁上下來。
繩子前端用鐵鉤掛在山壁上。那個人一下子就溜到繩子尾端,用腳尖尋找岩石或樹根。站穩之後,從下面揮扯繩子,拆下鐵鉤。再將繩子往下垂,滑了下來。
最後,那個人影來到田地和山的邊緣,藏身到雜木林中。
「那是什麼?」
城太郎充滿好奇,連自己已經偏離旅館一事都忘記了。
「……」
但是,即使他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到動靜了。
就因為如此,他的好奇心更使得他不想離去,他躲在街道樹陰下等待。他甚至覺得那個人影會走過田埂,來到自己面前。
他的期待並未落空。過了一段時間,那個人果然從田埂走了過來。
「原來是撿柴的人啊!」
有些人常會摸黑爬上危險的山崖,到別人的山區偷砍木柴。城太郎覺得若是這種人就太乏味了。但是出現在他眼前的,讓他更為驚訝。現在,他的好奇心已經超越滿足階段,變成恐怖和顫慄了。
從田埂走上馬路的人影,並不知道城太郎的小身影躲在樹榦背後,悠哉游哉地經過城太郎身邊。那時,城太郎差點沒叫出聲來。
因為那個人正是城太郎一直追隨的奈良井大藏先生。
城太郎又想:
「不,一定看錯人了。」
城太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打消剛才的念頭。
念頭打消之後,他相信自己一定看錯人了。因為從逐漸走遠的背影看來,那人用黑巾覆臉,穿著黑褲黑襪,一身輕便勁裝。
而且他背上背著重物,看他強壯的肩膀和腰身,哪像五十幾歲的奈良井大藏先生呢?
剛才過去的人影,又從馬路往左邊上坡方向走了。
城太郎雖無其他的想法,卻不自覺地尾隨其後。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找出回旅館的路,偏偏又無人可以問路,只好茫然地跟在那名男子後面,也許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城裡的燈火。
然而,那名男子一走到小路上,便將沉重的包袱放到路標旁,並看了看石頭上所刻的文字。
「咦?……奇怪了……還是很像大藏先生。」
城太郎越來越覺得奇怪。這回他決定一探究竟。那男子已經爬到小山坡上,城太郎走到路標旁看了一眼碑文,上面刻著:
首冢的松樹
在此上方
「啊,是那棵松樹吧!」
松樹的枝葉從山坡下也可以看得到。城太郎悄悄跟過去,看到先前的男子已經坐在樹根上,抽著煙。
「看來是大藏先生沒錯。」
城太郎自言自語。
因為那時候的鄉下人或商人很少人抽得起煙。煙草是由南蠻人帶進日本栽培,價錢昂貴,即使在京城,除非有錢人才能抽煙,而且不只價錢昂貴,日本人的身體還不習慣抽煙,有人一抽便暈眩或口吐白沫,所以既使覺得美味,大家還是覺得那是一種魔葯。
因此,像奧州伊達侯這種六十餘萬石的領主,聽說喜好抽煙,根據他的日記所記載:
早上抽三根
傍晚抽四根
睡前抽一根
並非城太郎知道此事,而是他知道香煙不是很多人都抽得起的。而且城太郎也見過奈良井大藏經常用陶煙管抽煙。大藏先生是木曾的首富,所以他抽煙的時候,城太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看著首冢的松樹下,像螢火蟲般明明滅滅的煙火,令城太郎覺得既懷疑又恐怖。
「他在做什麼?」
城太郎勇於冒險,不知不覺爬到那個人附近的陰暗處。
他終於看到了。
那名男子優閑地抽完煙之後,站了起來,脫下黑衣,摘去面巾。城太郎清楚地看到那張臉。沒錯,正是奈良井大藏。
大藏將覆面用的黑布塞在腰間,繞著松樹根走了一圈。之後,手上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支圓鍬。
「……」
大藏先生將圓鍬當拐杖,站在那裡眺望夜色。城太郎此時也注意到這個山丘剛好位在城鎮和客棧街之間,到處是石牆或房屋的住宅地。
「嗯!」
大藏點頭。然後用力將松樹根北側的一塊石頭翹開,拿圓鍬開始挖石頭下面的土。
揮動圓鍬的大藏,全神貫注地挖土。
不久,挖出一個差不多一人高的洞穴。他拉出腰間的黑面巾擦汗。
「……?」
躲在雜草和石頭後面,像個雕像般瞪大眼睛的城太郎目睹這一切。雖然他確信那個人真的就是大藏,但是他跟自己所認識的奈良井大藏簡直判若兩人。他突然感覺到世上好像有兩個奈良井大藏。
「……好了……」
大藏跳到洞穴里,只露出頭來。
他用力踩著洞穴的底部。
城太郎想,如果大藏是要活埋自己,就非去制止他不可。但是不必擔這份心。因為他看到大藏從洞穴里爬出來將松樹下那包重物拖到洞穴旁,解開包袱的麻繩。
城太郎以為是個小布包,原來是個皮革背心。那皮背心是由一層如帷幕般的布包住。裡面裝滿了金元寶,數量多得驚人。大藏用對切的竹片將黃金倒入洞里,就像一條流動的黃金河,共有好幾條。
本來以為只有這些黃金,沒想到他解開腰帶,將藏在腹部及全身各處的慶長大頭等錢幣抖下幾十枚來。他用手將錢幣兜集在一起,跟剛才放在地上的金元寶,用皮革背心包住,再像埋狗屍般地將它踢入洞中。
然後覆上土。
再用腳把土踩實。
又把石頭挪回原處。並且為了掩飾新翻過的泥土,他找了一些枯木和樹枝蓋在上頭,自己則恢複平常奈良井大藏的裝扮。
他將脫下的草鞋、綁腿,跟圓鍬綁在一起,丟到人煙罕至的雜草叢中。然後穿好衣服,胸前掛著類似和尚所用的布施袋,連草鞋也都換過了。
「啊!累壞了。」
說完便往山丘的另一方疾步下山去了。
城太郎隨後踩在剛剛埋好的黃金上面,怎麼看都看不出來是剛埋上去的。他望著這塊土地就像望著魔術師的手掌一般。
「對了,如果我不先趕回去,大藏先生一定會懷疑的。」
城太郎看到城裡的燈火,已經知道回家的路。他選擇和大藏先生不同的方向,疾風般快跑下山。
回到旅館之後,他若無其事地爬到二樓。趕緊鑽進自己的房間,幸好大藏先生尚未回來。
只看到男僕助市坐在燈光下,孤單地靠著衣箱,淌著口水睡著了。
「喂,阿助,你會著涼喔!」
城太郎故意搖醒他。
「啊!原來是城太啊……」
助市揉一揉眼睛。
「這麼晚了,你到底去哪裡,也不向主人稟報。」
「你在說什麼啊?」
城太郎裝蒜。
「我老早就回來了。你自己睡著,怎會知道我在不在。」
「騙人,你不是拉著角屋的妓女到外面去嗎?你這麼小就會撒謊,看你將來怎麼辦啊!」
過沒多久。
傳來奈良井大藏先生的聲音:
「我回來了。」
接著,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不論走得再快,這裡離江戶還有十二里路。如果想在天黑之前到達江戶就必須趁早上路。
角屋那一群人天未亮就離開八王子,奈良井大藏等人則優閑地吃著早餐。
「走吧!」
他們離開旅館時已是艷陽高照。
挑衣箱的男僕和城太郎按規矩跟隨在大藏身後,可是今天的城太郎由於昨晚所發生的事情,對大藏先生總覺得有些彆扭。
「城太!」
大藏回頭看城太愁眉苦臉的表情。
「你怎麼了?」
「嗯……」
「是不